第218章:无粮的未来
数据中心废墟的铁皮棚被风刮得呜呜响,像谁在哭。林夏蹲在火堆旁,手里捏着那份从生化兵手里得到的文件,纸页边缘被火烤得发卷,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刺眼——“2025年实现全民营养剂替代计划,皮下植入芯片调控代谢,体重误差不超过0.1公斤”。
火堆对面,张医生正在给b-73处理手臂上的伤口。那个年轻的生化兵已经能小口吃土豆粥了,只是吞咽时还会疼,额头上沁着冷汗。他的制服被换成了件打补丁的粗布褂子,是倒戈的巡逻队员留下的,穿在他苍白的身上,像套在竹竿上的麻袋。
“他们给我们看的宣传片里,就是这样的。”b-73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哑,“每个人都躺在透明舱里,胳膊上接着管子,屏幕上跳着体重数字,说这样‘高效、公平、不会浪费’。”他舀了勺粥,吹了吹才送进嘴里,“可我总觉得,那像我娘以前养的荷兰猪,吃多少、长多少,全由人说了算。”
林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文件上的“营养剂配方”,上面写着“大豆蛋白30%、合成维生素15%、矿物质5%……”没有一样是她认识的“食物”。她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在灶台前蒸馒头,面团在竹篾上慢慢鼓起,蒸汽里飘着麦香,那时候的等待是暖的,不像现在,连呼吸都带着铁皮棚的铁锈味。
“林姐姐,你在看什么?”小石头抱着块烤土豆凑过来,土豆皮已经焦黑,掰开来露出金黄的瓤,热气腾腾的。他的鼻尖沾着灰,像只刚偷吃完的小老鼠,“张爷爷说,这土豆得趁热吃,才够甜。”
林夏把文件往身后藏了藏,接过土豆,烫得指尖发麻。她咬了一口,淀粉的绵密混着炭火的焦香在舌尖散开,突然就想起幻想日记里的句子——“他们说这样更科学,可没人记得米饭蒸好时,揭开锅盖的那声‘噗’;没人记得啃玉米时,渣子粘在嘴角的痒;没人记得……”
她猛地站起身,从帆布包里翻出那本日记,纸页已经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旧能看清自己的字迹。翻到“无粮的未来”那章时,她的手指顿住了——“每个人的胳膊上都插着管子,营养剂像牛奶一样白,流进身体里没有味道。社区的公告栏上不再贴菜谱,改贴‘最优体重曲线’,谁的曲线偏离了,就会被带去‘调整舱’。我在梦里闻到了馒头香,却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这段文字下面,有行用红笔写的批注,是规则组在假互助会据点留下的:“想象力很丰富,我们会帮你‘实现’的。”字迹凌厉,带着种猫捉老鼠的戏谑。
林夏突然抓起块石头,就想把日记本砸进火堆里。这东西像面镜子,照出她最恐惧的未来,还被规则组当成了戏耍她的工具。石头举到半空,却被张医生抓住了手腕。
“别烧。”老医生的手很有力,掌心的老茧硌得她生疼,“假的里藏着真念想。”
“念想?”林夏的声音发颤,“这是他们用来嘲笑我们的!他们就是看了这个,才知道怎么引我上钩,怎么设计那些陷阱!”
“可这些字是你写的,不是他们。”张医生指着“没人记得米饭的香”那句话,“你能写出这个,就说明你心里记着,记着粮食该有的味道。规则组能模仿陷阱,能模仿外援,可他们模仿不了这个——”他敲了敲日记本,“模仿不了人对食物的念想。”
b-73凑过来看了看,指着那段“透明舱”的描写,突然说:“这和培育中心的‘优化舱’很像,只是他们没写,躺在里面的人会慢慢忘了怎么笑,怎么哭,因为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了,喜怒哀乐也变得多余。”他顿了顿,拿起那块没吃完的烤土豆,“就像我,以前觉得活着就是维持体重数字,直到尝到这个,才知道活着该有点别的滋味。”
风从铁皮棚的破洞里钻进来,吹得火苗歪歪扭扭。林夏看着日记本上自己的字迹,突然发现有些字被水洇开了,不是雨水,是她以前的眼泪——写“妈妈的槐花饼”那页时,纸页皱巴巴的,能看出当时哭了很久。
“你娘当年也有本这样的本子。”张医生突然说,往火堆里添了根柴,“记着各种菜谱,从春耕写到秋收,说‘等世道好了,就教孩子们做’。后来她被带走前,把本子埋在了老槐树下,我挖出来看过,最后一页写着‘宁肯饿死,也要记得麦子在风里的样子’。”
林夏的心猛地一跳。母亲的《农耕手册》里全是技术,没提过这样的本子。原来她也有本“念想”,和自己的日记一样,藏着对食物最朴素的眷恋。
“规则组最怕的不是炸弹,不是反抗,是这个。”张医生指着日记本,又指了指b-73手里的烤土豆,“是人们记着粮食该长在土里,该有阳光的味道,该让人吃得热乎乎、暖洋洋的。他们想让所有人忘了这些,变成只认数字的机器,可只要还有人写这样的字,还有人惦记烤土豆的香,他们就成不了。”
远处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很遥远,像是在搜山。小石头赶紧把烤土豆的皮扔进火堆,用脚踩灭火星。b-73则把那份“无粮计划”文件折成小块,塞进竹筒,藏进棚子的立柱缝里——那是他们藏重要东西的地方,里面还有从仓库带出来的谷种。
林夏把日记本重新塞进帆布包,这次动作很轻,像在揣着件易碎的瓷器。她想起王奶奶在石缝里种土豆,想起赵爷爷用盐粒保存种子,想起老周攥着给孩子的饼干死去——他们做的这些,不就是为了不让“无粮的未来”成真吗?
“得让更多人看到这个。”林夏突然说,声音平静了些,“让他们知道规则组想干什么,知道我们不是在瞎闹,是在护着大家该有的日子。”
张医生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这就对了。当年你娘的菜谱本,我抄了很多份,偷偷传给信得过的人,才有了后来那些藏种子的、记农时的。纸这东西,看着薄,攒多了能当柴火,烧起来能照亮黑处。”
b-73从怀里掏出支铅笔,是从生化部队的物资里顺来的,递给林夏:“可以接着写,写我们今天吃了烤土豆,写小石头抢了小花的半块,写……写我终于知道‘小满’是什么意思了,是麦子快熟了的节气。”
林夏接过铅笔,笔杆很凉,却让她想起母亲教她写字时的情景,也是这样一支铅笔,在田字格本上写“人”、写“粮”、写“家”。她翻开日记本的空白页,想了想,写下:“今天的烤土豆有点焦,但很香,b-73说,这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
火堆渐渐小了下去,天边泛起鱼肚白。铁皮棚外,倒戈的巡逻队员开始换岗,脚步声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林夏把日记本收好,突然觉得这东西不再是恐惧的源头,反倒成了种力量——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看着不起眼,却能顶开坚硬的石头。
她知道,规则组的“无粮计划”还在推进,陷阱或许还在等着他们。但只要这本日记还在,只要还有人记得米饭的香,记得烤土豆的焦,记得麦子在风里的样子,那个冰冷的未来,就永远到不了。
风停了,铁皮棚不再呜咽。远处的山坳里,传来几声鸡鸣,很微弱,却像道破云的光,照亮了日记本上那个刚写的“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