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俱乐部,赌厅。
原本喧嚣热闹的名利场,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
满地的烟头、空酒杯,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香水味和雪茄味,都在嘲笑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啪!啪!”
两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
瘫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井上雄彦,被这股巨力抽得猛然一颤,迷迷糊糊地睁开了肿胀的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阴沉得仿佛能滴出黑水的脸。
“八嘎!醒醒!别像只死猪一样装死!”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纹付羽织、腰间插着双刀的中年男人。
他留着板寸头,眼神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山本一郎。
日本黑龙会驻青岛分部的头目,也是这次井上商社扩张背后真正的“监军”。
井上雄彦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神逐渐聚焦。
当他看清眼前的人,又想起刚才输掉的一切时,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绝望地瘫软下去。
“山……山本君……完了,全完了……”
井上雄彦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棉纱没了,地契没了,连商社的股份……也都输给那个中国人了……”
“八嘎雅鹿!”
山本一郎气得浑身发抖,又是狠狠一脚踹在井上的肚子上,把他连人带椅子踹翻在地。
“你这个废物!蠢猪!那是你一个人的钱吗?!
那里面有军部的特别经费!有财阀大人们的投资!你把它输光了,你就算切腹一百次,也赔不起!”
山本一郎咆哮着,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厅里来回踱步。
“现在好了!那些贪婪的英美鬼畜都成了那个中国人的股东!
明天一旦交割,我们在青岛十几年的布局,就彻底崩盘了!”
趴在地上的井上雄彦,听着这不断的辱骂,原本死灰般的眼神里,突然涌起了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发出一声惨笑。
“山本君,你现在骂我有什么用?”井上雄彦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刚才那个姓王的逼我签字的时候,你不是就在屏风后面看着吗?
你腰里的刀是摆设吗?你的武士道精神呢?你怎么不敢拔刀冲出来砍了他?”
“你……”山本一郎脸色一僵,被戳中了痛处。
“你也不敢,对吧?”井上雄彦索性豁出去了,大声吼道。
“因为那里站着英国领事!站着美国武官!你怕引起外交纠纷!你怕给大日本帝国惹麻烦!
既然你当时当了缩头乌龟,现在有什么资格来打我?!”
“混账!”
山本一郎恼羞成怒,猛地拔出半截武士刀,寒光一闪,吓得井上雄彦立刻闭上了嘴。
但杀了他,确实解决不了问题。
山本一郎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刀插回鞘中。
必须自救。
如果明天那个“远东纺织集团”真的成立了,他山本一郎作为黑龙会的负责人,监管不力,导致巨额资产流失,下场绝对比井上还要惨。
“社长,山本阁下。”
这时阴影里的一个浪人走了出来,阴恻恻地说道,“其实,事情还没到绝路上。”
两人同时看向他。
那浪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阴毒:“支那人有句古话,叫‘人死债消’。
那份转让文书虽然签了,但还没去公董局备案,也没正式交割。”
“只要今晚……王昆死了。”
浪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一个死人,是没法去接收资产的。
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对外宣称赌局无效,或者是王昆畏罪潜逃。
只要死无对证,那些英美鬼畜就算想闹,也没了借口。
毕竟他们只是为了求财,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中国人,跟我们大日本帝国彻底翻脸。”
山本一郎眼睛微微眯起。
这是一个烂招。
非常烂。
一旦败露,那就是震惊国际的暗杀事件。
鬼佬们不在乎王昆,但在乎那些唾手可得的利益。
闹上门来,那是一定的。
但在“切腹谢罪”和“赌一把”之间,亡命徒的逻辑总是惊人的一致。
“把尸体扔进海里喂鱼,做得干净点。”
山本一郎眼中闪过一丝凶光,终于下定了决心。
“召集所有在青岛的‘行动组’成员!带上家伙!在回海滨饭店的必经之路上埋伏!”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务必一击必杀!绝不能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
深夜的青岛,海风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
黑色的帕卡德轿车行驶在空旷的沿海公路上,车灯像两把利剑,刺破了漆黑的夜幕。
车厢里,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声笑语。
兴奋劲儿过后的陈六子,此刻正坐在副驾驶上,眉头紧锁,手心里全是冷汗。
“东家,咱们今晚……是不是玩得太大了?”
陈六子透过后视镜,看着正在闭目养神的王昆,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那井上雄彦就是条疯狗,咱们把他逼到了绝路上,连底裤都给赢过来了。
依照小鬼子那睚眦必报的尿性,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啊!”
“这青岛……怕是不安全了。”
后座上,凯瑟琳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串翡翠项链,闻言不以为然地说道:
“陈,你太多虑了。
我们手里有白纸黑字的合同,还有那么多英美领事做见证人!
这是合法的商业行为!
日本人虽然野蛮,但也得讲规则吧?”
“再说了,明天就要正式签约了,这时候我们要是怕了,那这笔庞大的财富怎么落袋为安?
做生意哪有赚了钱就跑的道理?那是逃兵!”
“洋婆子,你不懂!”
陈六子急得直拍大腿,连平时的尊敬客套都忘了。
“这帮东洋鬼子,那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畜生!
讲规则?他们只认刀子!
为了钱,他们什么事干不出来?
当年在胶东,我亲眼见过他们为了抢地盘,灭了人家满门!”
“嗤——”
一直没说话的王昆,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他缓缓睁开眼睛,手里把玩着那把冰冷的勃朗宁手枪,淡淡地说道:
“六哥说得对。鬼子就是畜生,跟畜生讲法律,那就是对牛弹琴。”
“报复?”
王昆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他们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什么?!”
凯瑟琳脸色一白。
陈六子更是浑身一震,猛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王昆的手臂,急得青筋暴起:
“东家!既然您知道,那还等什么?快走啊!”
“现在去火车站!或者去码头!
只要出了青岛地界,他们就不敢把您怎么样了!钱没了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啊!”
“那明天的签约怎么办?”王昆反问。
“我去!”
陈六子吼道,那一瞬间,这个精明的山东商人脸上,涌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明天我去海滨饭店!我是大华的掌柜,我有资格代表您!”
“如果鬼子要杀人要泄愤,那就让他们冲我来!
杀了我陈六子,只要您还在,大华就在!咱们的产业就在!”
陈六子红着眼眶,声音哽咽,“东家,我陈六子以前就是个要饭的,但知道义气二字。
要不是你解我燃眉之急,我早就破产了,说不定这条命也被小鬼子给害了。
这条命是您给的,这好日子也是您给的!今天,我就把这条命还给您!”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
就连一直觉得中国人软弱的凯瑟琳,此刻也被陈六子这份义薄云天的忠诚给震撼住了,捂着嘴说不出话来。
王昆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汉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没白疼他。
这四成股份,给得值!
“行了,六哥,话说的有些过来,咱们之间不至于。”
陈六子激动的还要说话。
王昆伸出手,按住了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霸气。
“收起你那一套。我王昆这辈子,从不拿兄弟挡枪。”
“想杀我?”
王昆眼中寒芒一闪,“就凭那帮只会背后捅刀子的烂番薯臭鸟蛋,也配?”
就在这时,王昆脑海中的【战场雷达】突然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警告!前方两百米,侦测到大量敌对目标!持有致命武器!】
雷达地图上,前方的道路拐角处,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是一群埋伏的恶狼,将必经之路堵得严严实实。
“来了。”
王昆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
“吱——!!!”
他猛地一脚刹车踩到底!
帕卡德轿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轮胎在柏油路面上拖出两道长长的黑印,稳稳地停在了路中央。
强烈的远光灯像两把光剑,瞬间刺破了前方的黑暗。
“啊!”凯瑟琳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在灯光的照射下,前方的道路已经被几辆横着的黄包车和杂物彻底封死。
而在路障后面,一排排身穿黑衣、手持明晃晃武士刀的蒙面人,正像幽灵一样站在那里。
在他们身后的高处,甚至还有几把驳壳枪的枪口,在灯光下闪烁着寒光。
黑龙会,行动组。
这阵仗,摆明了就是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东家!快倒车!快跑!”陈六子吓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地就要去抢方向盘。
“跑?”
王昆按住陈六子的手,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两个备用弹夹,扔给凯瑟琳一个,自己换上一个。
“六哥,记住了。”
王昆推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地上,回过头对着车里两个面色惨白的人,露出了一个灿烂而狰狞的笑容:
“在我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跑’这个字。”
“看来有些人是急着去见他们的天照大神了。坐稳了,看戏!”
话音未落,王昆身形一闪,已经消失在了车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