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饭店,总督套房内。
送走了千恩万谢、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的陈六子,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凯瑟琳端着一杯红酒,慵懒地靠在沙发上,那一双碧蓝的眼睛里却写满了不解。
她看着正站在窗前吞云吐雾的王昆,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王,我不明白。”
“嗯?不明白什么?”王昆回过头,吐出一口烟圈。
“那是生意!business!”凯瑟琳坐直了身子,语气有些急切,带着典型的美式资本家思维。
“那个陈,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他就像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而你是唯一的一根稻草!
这种情况下,你完全可以拿走大华染厂60%,甚至70%的股份!
他为了活命,绝对会答应的!”
在她的认知里,趁火打劫、利益最大化,这才是商业的本质。王昆只要了四成,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这就是你们洋人和我们中国人的区别。”
王昆笑了笑,掐灭了手中的雪茄,走到沙发旁坐下,一把揽过凯瑟琳的肩膀。
“亲爱的,你要知道,我要的不仅仅是一个染厂,我要的是陈六子这个人,以及他将来能给我带来的庞大商业版图。”
王昆耐心地解释道,眼神深邃。
“如果我拿走了大头,那我就是剥削他的老板,他陈六子就只是个给我打工的掌柜。
虽然他现在不敢说什么,但心里肯定会有疙瘩。
一旦将来他缓过劲来,或者有了别的靠山,他第一个想踢开的就是我。”
“但是现在,我只要四成。”
王昆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这就意味着,大华染厂还是他陈六子的。
他赚的每一分钱,大头还是进他自己的腰包。
只有让他觉得是在为自己干,他才会拼命,才会把十二分的本事都使出来!”
“我们以后不常驻青岛,我也没空天天盯着他。只有用这种利益捆绑的方式,才能让他既出工又出力。”
说到这里,王昆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相信我,这四成股份,绝对比你想象的还要值钱。这笔买卖,老子血赚。”
凯瑟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觉得王昆放长线钓大鱼,鱼儿可能跑掉。
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东方男人确实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
搞定了陈六子这个合作伙伴,接下来就是处理“赃物”了。
王昆雷厉风行,当即拍板就在这青岛城里,成立一家皮包公司——“昆仑贸易公司青岛分号”。
这公司的结构很简单。
王昆是幕后的大东家,负责出资、出货。
陈寿亭则兼任掌柜。
虽然他是染厂的老板,但这并不妨碍他帮王昆卖货。
王昆看中的,就是他在青岛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和渠道。
为了让这头倔驴跑得更快,王昆又许诺给了陈六子0.5成的干股分红。
别看只有0.5成,对于即将见识到王昆“货源”之恐怖的陈六子来说,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
第二天一大早,陈六子就按照王昆的吩咐,腾出了大华染厂旁边的一座空置仓库。
当几辆大卡车(王昆从空间里变出来的,谎称是深夜从南洋货轮上卸下来的)驶入仓库,掀开篷布的那一刻,陈六子彻底傻眼了。
“我的个乖乖……”
陈六子看着那一车车卸下来的东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里面有成匹成匹的高档洋布、丝绸,有整箱整箱的德国五金件、怀表、香皂,甚至还有两架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斯坦威钢琴!
最离谱的是,还有十几箱不知道从哪个军阀家里顺来的古董字画,以及几台崭新的留声机。
这些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简直把半个济南城的洋行和汉奸富户给搬空了!
“东家,这……这些都是从南洋运来的?”陈六子咽了口唾沫,心里虽然有一万个问号。
但常年走江湖的经验告诉他,不该问的别问。
“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王昆拍了拍那一尘不染的钢琴盖,发出“当”的一声脆响,“你只要知道,这些货都是好东西。
你把它们卖出去,换成大洋,换成黄金,那就是你的本事。”
“得嘞!”
陈六子一听后,没在多问,眼睛瞬间变成了钱串子。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陈六子忙得脚底板都快冒烟了。
他一边忙着染厂复工,一边指挥着伙计们把这些“南洋尖货”分销到青岛的各大商行、当铺,甚至是黑市。
虽然累,但他乐在其中。
看着那一箱箱大洋像流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账房,陈六子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痛快过。
他现在对王昆,那是打心眼里的服气,甚至是崇拜。
这就是跟着财神爷混的感觉吗?真香!
……
然而就在生意做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凯瑟琳又给王昆提了个醒。
“王。”
晚上,凯瑟琳一边给王昆捏着肩膀,一边看着窗外繁华的夜景,语气有些担忧。
“那个陈,虽然看起来很忠诚,也很卖力。但是……”
“但是什么?”王昆闭着眼睛享受着。
“在我们西方,有句话叫‘绝对的权力导致绝对的腐败’。”凯瑟琳认真地说道。
“以后你不在青岛,所有的货都是你出的,所有的账都是他记的。
既是裁判又是运动员,这不符合商业规则。”
“万一他做假账怎么办?万一他私吞了货款怎么办?
虽然现在你们是蜜月期,但涉及到这么大的利益,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王昆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了凯瑟琳的手。
“你说得对。”
王昆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是一种气度。但必要的制度监管,那是底线。
陈六子是个讲义气的人,这一点王昆信。
但陈六子手下的人呢?
甚至以后生意做大了,几万几十万大洋的流水过手,谁能保证不动心?
必须得有个自己人盯着!
是个懂财务、懂算账,而且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
可是……
王昆皱起了眉头。
他手里现在可用的人,除了李虎那种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就是宁可金那种只知道练兵的团练头子。
至于天牛庙村里那些刚认了几个字的泥腿子,让他们来查这种大买卖的账?那简直是笑话。
而且远水不解近渴,制度最好在一开始的时候建立制衡。
“去哪找个懂行的财务总监呢?”
王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主人,您的茶。”
卡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然后便准备退到角落里去干活。
这几天,这个白俄少女表现得极好。
话不多,眼里有活,手脚麻利,而且……长得是真养眼。
王昆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卡佳身上。
看着她那挺直的背影,还有那即使穿着女仆装也难掩的优雅气质,王昆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白俄贵族!
这帮流亡者,以前在俄国可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啊!
“卡佳,你过来。”王昆招了招手。
卡佳身子一颤,连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快步走到王昆面前,恭敬地垂手站立:“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
王昆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奴婢不敢!”卡佳吓了一跳,连连摇头。
“让你坐你就坐。”
在王昆不容置疑的命令下,卡佳只能半个屁股沾着沙发边,战战兢兢地坐了下来。
“卡佳,跟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王昆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你既然是贵族出身,那你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
提到家人,卡佳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回主人……我父亲,以前是圣彼得堡的税务官,负责……负责管理一片区域的税收审计。
母亲是女子中学的数学教师……”
“税务官?数学教师?”
王昆和凯瑟琳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惊喜。
这简直就是为了“审计”和“财务”量身定做的专业人才啊!
而且税务官?那可是专门跟假账、偷税漏税打交道的祖宗!
让这样的人来查账,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王昆压抑住内心的激动,继续问道。
卡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还有……还有一个哥哥。但他……他病了。”
“哥哥以前是读军校的,身体很好。可是流亡的路上,为了保护我们受了风寒,后来转成了肺病……”
少女抽泣着,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
“现在……现在就躺在贫民窟的通铺上。
父亲为了给他买药,去码头扛大包,把腰也闪了……家里实在没米下锅了,我才……才求着饭店经理……”
原来如此。
这就是一个典型被时代碾碎了的精英家庭的悲剧。
但对于王昆来说,这就是天大的机会!
这家人在青岛没有任何根基,被本地人排挤,被生活逼到了绝境。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拉他们一把,给他们一口饭吃,给他们治好病……
那这份恩情,这份忠诚,绝对比任何金钱契约都要牢固!
“真是天助我也。”
王昆在心里大笑三声。
他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卡佳,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而郑重。
“卡佳,别哭了。”
王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块手帕。
“去,现在就去,把你父母,还有你那个生病的哥哥,全都接过来。立刻,马上。”
卡佳愣住了,手里攥着手帕,泪眼朦胧地看着王昆,以为自己听错了:“主……主人?您是说……”
“我是说,我要聘请你的父亲!”
王昆声音洪亮,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他真像你说的那么有本事,我就让他做我贸易公司的账房总管!
专门负责帮我管钱、查账!”
“至于你的母亲,可以去我的工厂里教书,教那些工人识字、算数。”
“还有你那个哥哥……”
王昆顿了顿,想到了空间里那几盒从鬼子仓库里顺来的盘尼西林。
在这个年代,肺病(肺结核\/肺炎)是绝症,但在盘尼西林面前,那就是个弟弟!
“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能把他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不仅给你们饭吃,给你们房子住,还给你们治病!”
“我的话,听明白了吗?”
轰!
这番话对于卡佳来说,无异于一声惊雷,炸开了她原本灰暗绝望的世界,透进来万丈光芒!
她原本以为自己卖身为奴,只是为了换一点钱让家人苟延残喘。
她做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东方主人,竟然要拯救她的全家!
这是救赎!是神迹!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
卡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双手死死抱住王昆的大腿,嚎啕大哭。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呜呜呜……”
那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是绝处逢生的宣泄。
那一刻,王昆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少女的心,乃至她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已经牢牢地锁死在了自己身上。
“去吧,坐我的车去,让司机帮你搬家。”
王昆拍了拍她的头,温声说道。
看着卡佳跌跌撞撞、飞奔出去的背影,王昆转过身,对着目瞪口呆的凯瑟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亲爱的,你看。”
“这就是最好的监督。这下,你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