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初,天色未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然驶出皇城西偏门。
车内,苏晓月一身深青色便装,长发简单束起,未施粉黛。林清砚坐在对面,同样穿着普通文士衫,膝上摊开着报恩寺的旧舆图。两名暗卫扮作车夫和随从,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穿行,蹄声轻缓。
“报恩寺位于西山脚下,前朝时香火鼎盛,但自国师失踪、寺庙荒废后,附近村民渐生忌讳,称其为‘鬼寺’。”林清砚低声汇报,“三年前曾有樵夫入寺避雨,当夜高烧说胡话,称见到‘玉佛流泪’,病愈后便举家迁走了。此后更无人敢近。”
苏晓月望着窗外渐亮的街景:“寺中可还有僧人?”
“最后一任住持圆寂于天启元年,未收弟子。寺产早年已被官府没收,建筑多年未修,多处坍塌。”林清砚停顿片刻,“陛下,此行是否有必要亲自涉险?臣可带人先探……”
“有些东西,朕必须亲眼看看。”苏晓月打断他,“若真如猜测,暗荆与国师遗泽有关,那么报恩寺里藏着的,可能不只是传闻。”
马车出城后速度加快,约莫半个时辰,已至西山脚下。晨雾缭绕林间,破败的寺院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飞檐断裂,墙皮剥落,确有几分阴森。
四人下车,暗卫先行探路。苏晓月踏过生满苔藓的石阶,推开虚掩的寺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惊起檐下几只乌鸦,“啊啊”叫着飞入雾中。
寺内比想象中更破败。前院杂草过膝,大殿门窗歪斜,佛像金漆剥落,露出朽木内里。空气中有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
林清砚持舆图引路:“周廷芳昨日停留之处,应是正殿。”
正殿内更为昏暗,只有从破损屋顶漏下的几缕天光,照亮飞舞的尘埃。正中佛台上,原本供奉玉佛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留一个积满灰的莲花座。
苏晓月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莲花座上。她走近,蹲身细看——座台表面积灰厚实,但中央位置,却有一块巴掌大小的地方相对干净,像是最近被人用手拂拭过。
“周廷芳拂过这里。”她判断道。
林清砚上前,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亮一支小蜡烛,凑近照看。烛光下,那被拂净的位置露出玉石原本的质感,温润微透。而在玉石表面,隐约可见极其细浅的刻痕。
“是字迹。”苏晓月轻声道,用袖口又仔细擦了擦。
果然,一行小字在烛光下显现,刻得极深,却因年代久远几乎被磨平:
**“佛心向西,七步见真”**。
字迹工整,带着某种古拙的韵律。
“佛心向西……”林清砚抬头看向空佛台,“若玉佛尚在,佛心所指方向……”他转身,面朝大殿西墙。
西墙是整面壁画墙,绘着佛教经变故事,但颜料早已斑驳脱落,人物模糊难辨。墙下散落着碎裂的瓦砾和朽木。
苏晓月数着步子,从莲花座中心向西走。一步、两步……走到第七步时,脚尖抵到了西墙根。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面前这块墙基。砖石老旧,与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她伸手敲了敲——声音沉闷。
“实心的。”林清砚也敲了敲周围几块。
苏晓月却不死心,指尖沿着砖缝一点点摸索。忽然,在墙角与地面交接的阴影处,她摸到一块砖的边缘有细微的凸起——不是自然磨损,更像是人为的榫卯结构。
她用力按下去。
“咔嗒。”
极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面前三块砖石竟向内缩进半寸,然后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进入。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尘土与奇异药香的气息涌出。
两名暗卫立刻上前,一人持刀警戒,另一人点燃备好的火把,率先探入。片刻后,声音从洞内传来:“安全,是向下的阶梯。”
苏晓月与林清砚对视一眼,先后弯腰入洞。阶梯陡峭,以青石砌成,壁上留有安放灯盏的凹槽,但早已空无一物。下行约二十余级,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间石室,方圆不过三丈,但保存完好。四壁光滑,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与图案。正中有一石台,台上静静躺着一尊**白玉佛像**——尺许高,雕工精湛,面容慈悲,正是传说中失踪的那尊国师玉佛。
更令人震惊的是,玉佛的心口位置,并非实心,而是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透明晶石**。此刻,晶石内部正流动着极其微弱的**绿色荧光**,如同有生命的呼吸,明灭不定。
“这……这是夜明珠?”林清砚惊疑。
“不是。”苏晓月走近,死死盯着那晶石——那流动的光泽,那有序的明暗节奏,与她在显微镜下看到的玉珠金色光点阵列,何其相似!只是规模大了千百倍。
她环视石壁,上面刻的文字并非佛经,而是……
“这是……机关图谱?”林清砚凑近东墙,辨认着那些复杂的齿轮、杠杆、传动结构图,旁边配有密密麻麻的注解,“‘连弩自击机’、‘地动示警仪’、‘风雨测候铜鸟’……这些都是国师生前所创的奇巧之物!”
苏晓月转向南墙,那里刻的则是星象图与数理公式,其中一些符号她竟依稀认得——那是她前世在高等数学中见过的微积分雏形,以及基础物理公式。
西墙刻着药方与矿物冶炼法,北墙……背墙的内容让她瞳孔骤缩。
那是一幅巨大的、风格奇特的**世界地图**。但与她所知的大月疆域、周边列国完全不同——地图上标注着从未听过的地名:“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瞻部洲”、“北俱芦洲”,中央则是“须弥山”。而在四大洲之外,还有更广阔的海洋与未知陆地,边缘处用小字标注:
**“海外有仙山,山外有天外天。吾穷尽一生,偶得天外残卷,方知此界如芥子。然卷中文字非人间所有,仅解十之一二,录此以待有缘。既可通神,亦可召祸,慎之,慎之。”**
落款是三个古篆:**“玄机子”**——国师的道号。
天外残卷?此界如芥子?
苏晓月心脏狂跳。她猛地转身,再次看向玉佛心口的晶石。那流动的绿光,此刻在她眼中,已不再是简单的荧光,而更像是某种……**能量信号**,或**信息载体**。
“陛下,您看这里。”林清砚蹲在石台旁,从地上拾起一物——是一片**深绿色的玉屑**,与老李头那颗玉珠材质完全相同。
石台下方,还有一小堆灰烬,像是烧过纸帛。
“有人来过,而且不久。”苏晓月判断,“周廷芳昨日来此,恐怕不是等人,而是取走或销毁了什么东西。这玉屑,可能是匆忙间磕碰掉的。”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触碰玉佛心口的晶石。指尖触及的瞬间,一股微弱的**暖流**顺指尖传来,同时,晶石内的绿光明亮了一瞬,随即恢复原状。
几乎同时,石室东侧墙壁传来“嗡”的一声轻响。一块石板缓缓滑开,露出一个暗格。格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卷**薄如蝉翼的银色帛书**。
苏晓月取出帛书,入手轻盈冰凉,材质非丝非纸,竟是她从未见过的。展开,上面以极细的墨线绘着图案——正是她在显微镜下看到的**黑色六边形网格与金色光点阵列**,只是更加复杂、精密。
图案旁有一行小字注释:
**“天外纹,存于陨铁奇玉之中,非人力可造。余观之三十载,偶见其光随星移而变,疑为‘他界之语’。然穷思不得解,徒留此卷。后世若有解者,切记:见纹如见门,门开福祸至。”**
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较新:
**“荆誓守此门,凡研奇技、窥天机者,皆斩。玉佛为钥,佛光灭则门永固。”**
苏晓月捏紧帛书,寒意从脊背升起。
现在她明白了。国师玄机子得到了某种“天外”的知识或技术残留(很可能是更高等文明的遗迹),他试图研究破解,却只懂了皮毛。而暗荆——很可能是国师死后,其部分追随者或亲属成立的——则将这种“天外之物”视为禁忌,认为研究和传播会招来灾祸,于是立誓封存,并扼杀一切可能“打开这扇门”的技术探索。
显微镜下的有序结构、玉珠中的金色光点、晶石的绿色荧光、帛书上的“天外纹”……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而科学院推动的“新学”,无意中接近了这个禁忌的边界。
“陛下,此物……”林清砚看着帛书上的图案,虽不解其意,却本能地感到不安。
苏晓月将帛书收起:“先离开这里。今日所见,绝不可外泄。”
四人迅速退出石室,机关闭合,一切恢复原状。走出大殿时,天光已大亮,晨雾散去,破寺在阳光下愈发显得荒凉。
回程的马车上,苏晓月沉默良久。
“清砚。”
“臣在。”
“你说,若‘天外’真的存在,而我们这个世界的‘技术’,在‘天外’眼中,可能只是孩童的玩具。”她缓缓道,“那么,拼命阻止‘玩具’进步的暗荆,是愚昧的守护者,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先知?”
林清砚无法回答。
苏晓月望向窗外飞掠的田野,心中却浮现出更深的疑问:国师得到的“天外残卷”究竟是什么?暗荆誓死守护的“门”又通向何处?而她自己——一个来自另一个“天外”(现代地球)的灵魂,在这个世界的出现,是偶然,还是……
马车驶入城门时,一名扮作乞丐的暗卫悄然靠近,将一枚蜡丸塞入车夫手中。
车内,苏晓月捏碎蜡丸,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密文小字:
**“陈记棺材铺掌柜,半时辰前暴毙。死前焚毁大量文书,现场留此物。”**
纸条下方,粘着一小块未燃尽的纸角,上面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图案——**黑色六边形网格**的一角。
而在图案旁,还有半个模糊的印章痕迹,印文残缺,但能辨认出两个字:
**“……观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