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给“过渡灶台”那口黑漆漆的大锅镀上了一层金边。
今天,站在锅前的不再是排队打饭的街坊,而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一身笔挺的黑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跟刚从隔壁金融峰会走错片场似的。
他手里捏着一张A4纸,对着锅,也对着围观的几十号人,用一种参加追悼会的沉痛语气,开始朗读那封所谓的《致歉信》。
“我,王建民,曾……曾带队拆除五处共灶点……”他一开口,声带里就跟装了震动马达似的,颤抖得恰到好处,“我为我过去的无知与偏见,向所有受影响的街坊邻居,致以最沉痛的歉意!现在,我自愿在此服务一百个小时,洗刷我的过错!”
话音刚落,他还真挤出两滴眼泪,演得跟刚拿了奥斯卡小金人似的。
街坊们都看懵了,下巴掉了一地,嗡嗡的议论声瞬间炸开。
“我没眼花吧?这不是那个王副科长吗?”
“就是他!上个月电视里还义正词严,说咱们这是‘城市顽疾’,必须‘刮骨疗毒’!”
“一百小时?他不会是来体验生活,回头写个报告继续搞我们吧?”
人群角落里,小桃抱着平板,撇了撇嘴。
她飞快地调出王建民的公职信息,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系统后台立刻给出了反馈。
“近三个月无实际供餐行为记录,”小桃轻声念着屏幕上的数据,“系统自动弹出提示……”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毫无感情的AI声线模仿道:“叮!【诚信评级:b】,该用户行为模式存在表演型人格倾向,建议参加炊事心理辅导,学习如何与一斤猪肉和解。”
陆远就站在她旁边,闻言差点笑出声。
他摆摆手,示意别声张。
他没像街坊们预料的那样把王建民轰走,反而拨开人群走了过去,脸上挂着和煦到让人发毛的微笑。
“王科长是吧?欢迎,欢迎。悔过嘛,格局打开,咱们得给机会。”他拍了拍王建民的肩膀,指着刚卸下车的一堆新鲜食材,“正好,今天进的肉和菜还缺个验收的。这活儿最考验公心,就交给您了,让我们大家伙儿都看看您的决心。”
王建民受宠若惊,腰杆瞬间挺直了,满口答应:“没问题!保证公平公正,一克都不会差!”
然而,flag立得有多快,打脸就来得有多猛。
不到半小时,负责监控的小桃就发现了不对劲。
只见王建民在给一个大妈称五花肉时,趁着对方转身跟人唠嗑的功夫,手腕巧妙一抖,秤砣往后挪了半格,又飞快地从案板下摸出一小条肉扔了进去。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看就是老手。
小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指在平板上轻轻一点。
“启动‘阳光灶台’直播程序。”
下一秒,共灶点旁边挂着的那块六十寸超大显示屏,画面瞬间从滚动播放的菜单切换到了高清监控视角。
镜头精准地锁定了王建民那只“魔术手”,并以0.5倍速慢动作循环播放。
屏幕顶端还飘过一行鲜红的大字:“看,这就是你们要的‘悔过干部’,连称重都在秀演技。”
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洪般的哄笑和怒骂。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这哪里是悔过,这是来进货的吧!”
“半斤肉,王科长,您至于吗?瞧不起谁呢?”
“我们不要戏精!滚出去!”
王建民的脸瞬间从涨红变成铁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白。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抓起那台老式弹簧秤,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秤盘四分五裂。
他什么话也没说,推开人群,狼狈地钻进自己的车里,一脚油门,溜之大吉。
众人都在为这场“正道的光”而欢呼,唯独站在高处了望的凌霜,眉头紧锁。
她没有看屏幕,而是用一个便携望远镜,死死盯着王建民那辆消失在街角的黑色轿车。
她敏锐地察觉到,那车开往的方向不是他家,也不是他单位,而是——市委家属院。
她立刻下楼,不动声色地调取了沿途的公共监控。
果然,王建民的车在市委家属院门口停下,他下车后径直走进一栋楼,十分钟后才匆匆出来,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
而他拜访的那户,正是已经退休但影响力犹在的某位老领导。
凌霜的眼神冷了下来。
这根本不是一场个人秀,而是一次有预谋的试探,一次自上而下的压力测试。
她没有把这个发现告诉任何人,只是将那段王建民拜访老领导的监控视频,剪辑成一个意味深长的片段,匿名发送到了一个她早就潜伏进去的全市基层公务员微信群里。
视频最后,她配上了一行字:“兄弟姐妹们,卷生卷死一整天,你们每天在基层面对的,就是这种‘代表’?”
一石激起千层浪。
当晚,那个平日里只发“收到”和工作通知的死水群,彻底炸了。
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干事,自发组织了一个名为“真实供餐打卡群”的新群,群公告写得热血沸腾:“不做影帝,只做真饭!从我做起,记录每一次真实的社区服务!”
风向,悄然变了。
陆远抓住这个机会,连夜推出了一个全新的计划——“黑历史兑换计划”。
他在共灶点的公告栏上贴出告示:凡曾参与或发声打压共灶的公职人员,可用一次可被验证的、真实的社区劳动,兑换一次“过往行为封存权”。
一旦兑换成功,系统将永不主动公开其历史记录,除非本人或司法部门要求。
公告的最后,陆远写下了一段话:“我们推出这个计划,不是为了原谅谁,而是为了给那些真心想改过的人,留一条可以体面走下去的暗道。”
这手操作,堪称神来之笔。
它把矛头从“惩罚坏人”转向了“接纳想变好的人”。
当晚,后台收到了第一份申请。
小桃点开一看,申请者一栏赫然写着:王建民。
他提交的劳务记录是:连续三天,自费购买食材,为社区里一对行动不便的残疾夫妇送餐上门。
附上的照片里,没有声泪俱下的表演,只有他笨拙地为人盛饭,额头上还冒着热汗。
凌晨四点,万籁俱寂。
小桃的私人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一条未署名的短信,只有一句话:“谢谢你们,没有把我彻底变成一个笑话。”
她怔住了,下意识地望向厨房的方向。
只见陆远正蹲在地上,拿着扳手,吭哧吭哧地修理着一根不断渗水的老旧水管。
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桶里,他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浑然不觉身后有人。
小桃忽然意识到——真正的胜利,不是把敌人踩在脚下,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而是创造一个环境,让他们自己走出来,用行动说一句:“我也想做个正常人”。
她看着陆远费劲地拧紧一个生锈的阀门,又看了看墙壁上那些盘根错节、锈迹斑斑的管道网络,它们像这座老城区的血管,脆弱而疲惫。
陆远终于搞定了漏水点,站起身,捶了捶后腰,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这老小区的管道,跟咱们这帮人一样,都是老胳膊老腿了,全靠一口气吊着。天知道哪天就……”
他话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疲惫地走向自己的小休息室。
而那句未尽的话,和那滴答作响的水声,却像一颗种子,在寂静的深夜里,悄悄埋下了不安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