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的潮气突然重得能拧出水。
陆远刚说完“要变天了”，豆大的雨点就砸在瓦片上，啪嗒一声溅起泥星子。
他慌忙起身去收晾在檐下的干椒串，转身时差点撞翻小桃的平板——那玩意儿正响个不停，屏幕上跳动着红色的“紧急呼叫”。
“城南二片区！”小桃扒拉着湿漉漉的刘海，指尖在平板上翻飞，“管网爆了，养老院和独居老人区全断水断电，官方餐车被塌方堵在环山路，三个小时内到不了！”她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像被雨水洗过的星星，“陆老板，启动‘火种驿站’吗？”
陆远的围裙下摆已经湿了半截。
他望着楼下被雨幕模糊的路灯，突然笑出声：“等的就是这通电话。”抄起挂在墙钉上的橡胶手套甩了甩水，“去把应急物资柜打开，上次收的铝饭盒该派上用场了。”
厨房的灯“啪”地亮起。
凌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警靴上沾着刚擦净的水渍——她总在这种时候突然出现，像把淬了冰的刀。“路线图。”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城南低洼区的卫星地图，“我去探路，半小时内给你标出三条可行巷道。”
“等等！”陆远从灶台底下摸出个玻璃罐，抓了把晒干的爆炎辣椒塞给她，“这辣椒煮过能保温三小时，让志愿者往饭里撒半勺。
对了——“他突然压低声音，”遇到堵门的，踹轻点，上次你把王大爷的铁皮门踹变形，人家到现在见我还翻白眼。“
凌霜的耳尖在暖光里微微发红。
她把辣椒塞进战术背心口袋，转身时带起一阵风，门框上挂的铜铃叮铃作响：“知道了。”
暴雨在凌晨两点达到顶峰。
陆远系着两层防油围裙站在操作台前，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糙米和响水稻——这是系统商城换的灵米，煮熟后能缓慢释放温热，正适合给老人暖胃。
他抄起玄铁锅往灶上一磕，蓝焰“轰”地窜起来：“小桃，把需求表给我！”
“张奶奶，牙口不好，米饭要蒸软；李爷爷，糖尿病，少放半勺盐；王阿婆，爱吃葱，每盒加两根现切的——”小桃举着平板凑近，发梢滴下的雨水在表格上晕开小团墨迹，“这些信息是上周受助的陈阿姨补充的，她说‘当年我妈住院，就盼着有人记得她口淡’。”
油热的滋啦声盖过了雨声。
陆远打了二十个鸡蛋，金黄的蛋液在锅里摊成圆月，又被锅铲切成碎金：“好，就按这个来。
记住咱们的三不原则——不用冷链，省得路上掉链子；不依赖中央厨房，分散风险；不做花哨菜，热乎管饱最实在！“
窗外传来摩托车的轰鸣。
凌霜的黑色摩托冲开雨幕，后架上绑着改装过的保温箱，车头上还挂着半截被踹断的锁链。
她掀开头盔面罩，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淌：“三条主路通了两条，第三条巷子口堆了杂物——”她扯下战术手套，指节泛着青白，“已经清了。”
陆远盯着她沾着木屑的指腹，突然抄起旁边的创可贴扔过去：“女武神同志，下次踹门记得戴护具。”
“多管闲事。”凌霜别过脸，却还是把创可贴贴在了指节上。
第一波便当装车时，雨势稍微小了些。
电动车志愿者们穿着荧光黄雨衣，像一群在雨里游动的鱼。
小桃给每个饭盒系上红绳：“记住，先送养老院，再送独居老人，最后是滞留在便利店的外卖小哥——他们也是要吃饭的人。”
“知道啦桃姐！”骑电动车的小王晃了晃保温箱，“上回您教我煮的姜茶，我今天给老人们都备了，热乎着呢！”
凌晨三点，反馈开始陆续传回。
小桃的平板不断弹出消息：“养老院护工：张奶奶吃了半碗饭，拉着志愿者的手说‘比我闺女煮的还软和’”“独居李爷爷：把饭盒里的葱全挑出来了，说‘这葱新鲜，比菜市场的香’”“便利店小哥：问能不能加份卤蛋，他可以用充电宝换”
陆远正往最后一锅饭里撒爆炎辣椒，听到“卤蛋”两个字手一抖：“这小子，上次偷我冰箱里的酱牛肉还没算账呢。”
变故发生在四点一刻。
凌霜的电话打进来时，背景音里有激烈的争吵声。“遇到‘促进会’的人了，”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说我们非法供餐，要扣便当。”
陆远的锅铲“当啷”掉在灶台上。
所谓“促进会”，是最近总跟民间供餐过不去的奇葩组织，声称要“规范餐饮市场秩序”，实则净干些断人饭碗的事。
他抓过手机：“霜霜，别动手——”
“我没动手。”凌霜的声音突然近了些，像是把手机凑近了，“他们说要检查，我就让他们尝了五个饭盒。
现在......“背景音里传来吞咽声，”他们说要走了。“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男声：“那啥......这位同志，你们这饭确实没毛病......就是......”
“就是什么？”凌霜的语气冷得能结冰。
“就是葱少了点。”
陆远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把最后一批饭盒封好，抬头时发现小桃正盯着平板发愣。“怎么了？”
“看这个。”小桃把平板转过来，屏幕上是十七条归还信息，每个饭盒的照片都带着水珠，“有人把空饭盒洗得锃亮送回来了，还附了菜谱。”她点开一张照片，便签上的字歪歪扭扭：“老婆饼做法，谢谢你们让我妈吃了顿像样的饭。”
陆远的喉咙突然发紧。
他摸出根烟又放下——厨房不让抽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东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老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十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挤在临时指挥点门口，身上还沾着雨水，手里拎着锅、壶、蒸笼。
为首的电工搓了搓手，工装胸口的“城南供电”logo还在滴水：“我们单位食堂不让私煮......”他抬头时眼睛发亮，“但今晚轮到我们请客，能借你这儿搭个灶吗？”
陆远望着他们身后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昨晚屋顶的风里，那缕散不去的饭香。
他弯腰从装饭盒的纸箱里抽出一摞干净的围裙，扔过去：“灶在那边，油盐酱醋自己拿。
对了——“他指了指电工手里的蒸笼，”蒸包子记得水开了再放，不然皮会硬。“
电工们哄笑着涌进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我来烧火”“我切葱”，像首跑调却热闹的歌。
陆远靠在门框上，看着晨光里晃动的身影，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小桃的轻呼：“看！”
他顺着她的手指望去。
凌晨五点的街道上，薄雾还未散尽。
但那排薄雾里，已经站满了拎锅带盆的人。
有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举着小奶锅，有穿睡衣的阿姨提着保温桶，还有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扛着口比他还高的大铁锅——他们的身影在晨雾里忽明忽暗，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朝着深夜食堂的方向，慢慢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