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联络站的玻璃上织成水网，小桃捏着那封湿漉漉的信，指腹蹭过封口褪色的蓝花——这是北区几个老街坊自创的暗号，蓝花瓣数对应紧急程度，此刻五片花瓣全被雨水泡得发皱。
“北区幸福食堂示范点隔壁的老楼，停电停气了。”她拆开信，信纸洇开一团墨迹，“二十多户人家，灶都哑了。
官方配餐车说道路积水过不去，现在...现在有老人抱着保温桶等了三小时，米汤都凉透了。“
木桌上的台灯忽闪两下，陆远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
他正擦着玄铁锅的手停在半空，铁锅沿还沾着半粒没擦净的饭粒，在灯光下像颗金豆子。“小桃，调应急粮。”他声音很轻，却带着股笃定，“米缸里还有半袋珍珠米，地窖的腌萝卜干——”
“物流说不行。”小桃的平板亮着，屏幕上是物流公司的回复弹窗，红底白字刺得人眼睛疼，“无食品经营资质的单位，不能走冷链配送。
他们原话是’出了食品安全问题我们担不起‘。“
凌霜的手指在桌沿叩了叩。
她刚换下被雨水浸透的外套，发梢还滴着水，此刻却像根淬了冰的银针——上半身松松垮垮套着陆远的旧卫衣，下半身还穿着战术靴，靴跟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响。“我去砸了他们仓库。”她认真提议，“五分钟能到。”
“砸了仓库，明天他们更不敢送。”陆远突然笑了，把玄铁锅“当啷”一声扣在灶台上，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他眼尾发亮，“既然不让送饭...那就让人上门吃饭。”他抄起小桃的平板，快速划拉着“厨房地图”小程序——这是他上个月让社区志愿者做的，专门登记愿意共享厨房的家庭，“筛选三公里内有煤气灶、且备注过‘需要时可开放’的。”
小桃凑过来看，屏幕上的光点像星星落进雨里。“张阿婆，独居，备注’锅够大‘；李老师家，小夫妻，阳台有小煤炉；修车铺老王，工具柜能腾——”她指尖一顿，“老王？
他上个月还说’厨房是男人的战场，外人免进‘。“
“那是没遇到饿肚子的人。”陆远抄起粉笔在黑板上画圈，“给这三户发消息，门把手上挂红布条当标识。
就说’红布条下有热粥，进门自己盛‘。“
雨势渐急时，“临时共灶点”的消息在社区群炸了。
小桃盯着手机，消息提示音像机关枪：“张阿婆回复’我蒸了红糖馒头，记得带碗‘”“李老师发了张照片，阳台小炉上支着铝锅，写’汤里放了枸杞‘”“老王更绝，拍了段视频，用扳手敲着工具柜：’灶搭好了，修车工具都挪后车厢了！
’“
“原来不是没人想帮人，是没人敢先开门。”小桃吸了吸鼻子，睫毛上挂着水光，“张阿婆的孙子去年走了，她的厨房空了三百多天...现在她在群里说‘锅热了，屋子就不冷’。”
凌霜套上那件还滴着水的外套，战术靴踩得地板咚咚响。“我去巡灶。”她往口袋里塞了把扳手——不是武器，是刚才帮小桃修漏雨的窗时顺的，“敢闹事的，鞋跟钉轮胎上。”
事实证明她说到做到。
半小时后，小桃的手机弹出段模糊的视频：某个共灶点门口，三个穿花衬衫的地痞晃着烟，刚说“保护费一天两百”，就见凌霜从门后转出，扳手在指尖转了个花，“咔”地钉进带头那人脚边的轮胎。
橡胶被扎穿的声响混着雨声，三个地痞脸色比暴雨还白，连滚带爬时撞翻了张阿婆的红糖馒头筐——凌霜弯腰捡回两个，拍了拍灰塞进自己嘴里。
“退役冰凰”的手写警告卡很快贴满了共灶点：“本区域巡护，扰民者后果自负。”连片警巡逻路过红布条，都下意识放轻脚步，路过张阿婆家时还敲了敲门：“阿婆，需要帮忙搬煤球不？”
陆远这边更热闹。
他把潲水桶改造成保温箱——这是他的“神来之笔”，“以前在夜市看老板用这装炒粉，保温三小时没问题”。
热粥装了五大桶，炒菜分了八盆，志愿者外卖骑手在门口排成长龙，雨披下的荧光黄像串会移动的灯。
“陆师傅，我送北区b栋！”穿黄马甲的小哥抹了把脸上的雨，“我电动车后座绑了两个保温袋，能多带十份！”
“等等。”陆远突然扯住他雨衣，从兜里摸出颗话梅糖塞过去，“路上要是遇到麻烦...喊‘饿的人比你多’。”
麻烦来得比预想快。
队伍刚拐过街角，一辆改装皮卡“吱呀”横在路中央，车斗里堆着成箱的泡面——是某家连锁速食店的配送车。
司机叼着烟下车，拍了拍保温箱：“这粥谁做的？
有卫生许可吗？“
“有。”陆远往前走了两步，雨顺着他的鸭舌帽檐往下淌，“许可在张阿婆的锅铲上，在李老师的煤炉里，在老王的扳手印子上。”他指了指周围——不知何时，巷子里站满了打伞的居民，有拎着空碗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妇女，连刚才被钉鞋跟的地痞都缩在墙根，手里攥着张阿婆给的馒头。
“你管得了路权，管得了饿？”人群里突然冒出句喊，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碗奶声奶气，“我奶奶三天没吃热饭了，你不让送，我就坐你车上哭！”
司机的烟掉在地上。
他看了看陆远身后的骑手，又看了看围过来的人群，最后盯着小姑娘脸上的雨水，突然弯腰把皮卡挪到了路边。“算我多管闲事。”他嘟囔着上车，临开走前摇下车窗，“那粥...给我留一碗。”
凌晨两点，联络站的灯还亮着。
小桃整理着志愿者登记本，发现最后一页多了张纸条：“一楼储藏室通燃气，十年未用，现归共膳。”下面压着本老旧的房产证复印件，地址是北区幸福食堂示范点正对面——那栋楼的产权方，正是之前三番五次查封陆远餐馆的“餐饮规范促进会”。
“他们越是封店，越逼人把家变成食堂。”陆远用粉笔在黑板上画新路线图，十二颗星标像十二把火，“明天开始——我们要抢的不是牌照，是每一寸能生火的地。”
粉笔尖在“十二”上重重一顿，断成两截。
凌霜从外面进来，战术靴上沾着泥，手里提着口生锈的旧铁锅——是刚才巡查时在垃圾桶边捡的。“这锅还能用。”她把锅往桌上一放，水珠溅在房产证复印件上，“明天...或许用得着。”
雨不知何时停了。
联络站的窗台上，落了只湿漉漉的麻雀，歪着脑袋看黑板上的星标。
清晨的光透进来时，小桃揉着眼睛推开联络站的门。
门阶上摆着口新锅——不是玄铁铸的，锅身泛着暖黄的光，锅底还沾着没擦净的米香。
谁放的？
不知道。
但锅沿系着根红布条，在晨风中晃啊晃，像团没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