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着薄雾漫过国家级非遗评审中心的琉璃瓦时，陆远正蹲在对面巷口的垃圾桶旁，仰头盯着大楼外墙的LEd屏。
蓝白色的光映得他眼底发寒，屏上循环播放的标语刺得人牙疼：“标准化传统菜系成果展——让每道红烧肉都有统一的糖色参数。”
“参数个屁。”他抠了抠后槽牙，指节抵着膝盖闷笑，“我奶当年炖红烧肉，火候看的是灶膛里的柴火脾气，糖色凭的是锅铲翻搅时的心跳声。
现在倒好，把锅铲换成鼠标，把锅灰擦成ppt，这也叫传承？“
凌霜蹲在他身侧，黑色工装裤膝盖处沾了点墙灰。
她低头调整清洁工工牌，金属扣在夜色里磕出轻响：“需要我黑了他们的屏幕，换成你说的心跳声吗？”
陆远抬头，正撞见她墨镜镜片里映出的冷光——这位女武神连乔装都不忘保持气场，墨绿工装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活像台会走路的人形监控。
他伸手把她工牌往下拽了两寸：“大姐，清洁工没你这么端着的。
小桃呢？“
耳麦里立刻传来小丫头的元气音：“哥！
我刚黑进他们的维护系统，你们的身份信息已经挂在‘夜间管道检修组’里了，时限两小时——“背景音突然传来键盘敲击声，”等等，他们的警报系统用了量子加密？
我得再破个防火墙......“
凌霜抬手按住耳麦：“需要支援吗？”
“不用不用！”小桃的声音突然变调，“你们先动，我这边卡着他们的监控延迟呢——三、二、一！”
话音未落，评审中心围墙顶端的红外射线突然闪烁两下，像被按了暂停键。
凌霜拽着陆远的后衣领跃上围墙，动作轻得像片被风卷起的梧桐叶。
陆远被拎得双脚离地，背包里的玄铁锅撞在后背，传来温热的震动——这是老伙计在说“稳”。
地下档案库的金属门在两人面前滑开时，陆远的呼吸陡然一滞。
成排的恒温玻璃柜从地面升到天花板，每扇柜门上都贴着猩红封条，“内容敏感，禁止查阅”的字样在冷白灯光下泛着冷光。
最前排的柜子里，他看见半本《母亲的腊八粥》手稿，纸页边缘泛着茶渍，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冻红的手指蘸着米汤写的：“民国二十三年大旱，高粱米掺榆树皮，得熬足三时辰才黏糊。
娃们喝着粥说甜，我摸着他们鼓起来的肚皮，眼泪掉锅里都尝不出来苦。“
“原来最狠的审查，不是烧书。”陆远的手指抚过玻璃柜，指腹压在“禁止查阅”的“禁”字上，“是让后来人忘了，当年的人有多心疼。”
凌霜站在他身后，目光扫过整面墙的封条。
她伸手碰了碰腰间的战术刀，又放下——这里不需要武力，需要的是更烫的东西。
“小桃，启动协议。”陆远摸出背包里的玄铁锅，锅底的纹路在掌心亮起淡金。
“收到！”小桃的声音带着点亢奋，“我把玄铁锅这半年收集的火种频率全导进他们的系统了——那些老锅头当年被收走时，锅底都烙着掌纹温度，现在该让它们说说话了。”
下一秒，整间档案库发出轻鸣。
陆远眼睁睁看着所有玻璃柜里的老锅具开始震动：缺了口的铁锅敲着柜壁打节奏，裂了缝的砂锅渗出细密的水雾，连最角落那口铜锅都颤巍巍立起，锅底的锈迹剥落，露出底下刻着的“李记饭庄”四个小字。
玄铁锅在他手里震得发烫，像在跟老伙计们打招呼。
“排风系统异常！”耳麦里突然炸响评审中心保安的惊呼，“走廊里怎么有饭香？
地毯上哪来的酱色印子？“
陆远咧嘴笑了。
他知道，此刻整栋大楼的通风管道里，正吹着八十年代胡同里的炊烟、九十年代弄堂口的油泼辣子香、千禧年外婆家灶膛里的红薯甜——这些被锁进档案柜的味道，正顺着风道往每个角落钻。
“走，去品鉴室。”他把玄铁锅往肩上一扛，“该让他们尝尝，被他们驳回的‘灾年豆腐宴’到底是什么味儿。”
废弃品鉴室的瓷砖缝里积着灰，陆远蹲在地上支起小灶，从怀里摸出个陶瓮。
瓮口一打开，酸香混着岁月的醇厚涌出来——这是他从山西老醋坊收来的酸菜母汁，坛主说这瓮酸水跟着主人逃过三次饥荒，每次都是靠它把豆渣煮出肉味。
凌霜站在门口警戒，余光瞥见他往铁锅里倒清水时，手腕微微发颤。
水烧到八成开，他撒了把提前泡好的豆渣，又掐了把从山里采的野荠菜，最后扔了块指甲盖大的猪油渣——评审委员会当年驳回这道菜的理由是“食材低廉，不符合传统饮食的高端定位”。
“高端个屁。”陆远舀起一勺汤，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片，“当年闹灾荒，能凑齐豆渣、野菜和猪油渣，那是要给家里最壮的劳力补身子的。”
汤开了。
第一缕香气腾起时，整栋大楼的电子锁“咔嗒”齐响。
评委休息室的冰箱自动弹开，冷冻了十年的分子料理试吃品开始冒热气；走廊尽头的咖啡机喷出的不是咖啡，是带着焦香的锅巴味；连顶楼的评审办公室里，那台价值百万的恒温酒柜都在往出淌小米粥，一滴一滴砸在评审报告上，把“淘汰”两个字晕染成了模糊的墨团。
“报告！b区走廊有情况！”保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远没慌。
他盛了碗豆腐汤放在窗台上，汤面浮着几点油花，像撒了把星星。
保安推开门的瞬间，他看见对方眼里的警惕变成了迷茫，接着是震惊——保安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摸向胸前的银锁，那是他奶奶临终前塞给他的：“娃，记着这味儿，以后不管多难，都要让锅里有热汤。”
“对不住啊叔。”陆远把第二碗汤塞进保安手里，“您慢慢喝，我们就不陪了。”
凌霜已经翻上窗台，伸手拉他。
陆远最后看了眼品鉴室——三十七个玻璃餐碟整整齐齐立在餐边柜上，那是评审们用来“标准化品鉴”的工具。
此刻每个碟底都凝着水珠，像在掉眼泪。
两人翻出围墙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陆远摸出手机，小桃的消息弹窗跳出来：“哥！
全国联网的厨具监测系统显示，有八成老锅具刚才同步脉动了！
他们的系统报警说’未知生物波干扰‘，笑死。“
“现在是谁在定义传统？”陆远望着渐隐于晨雾中的大楼，轻声问。
凌霜把工牌摘下来扔进垃圾桶，墨镜滑到鼻梁上，露出点眼尾的淡红。
她没说话，伸手碰了碰他背包里的玄铁锅——老锅还在震，像在指方向。
“下一站，该去趟湘南的十万大山。”陆远摸了摸被震得发烫的背包，“小桃说那里埋着三百口老锅，当年因为‘只会做家常味’被集中销毁。”
凌霜发动吉普车，引擎声打破晨雾。
陆远从后座摸出个保温桶，舀了碗豆腐汤递给她：“喝口热的，等会还要开八个小时山路。”
她接过去，吹了吹热气。
汤勺碰到碗沿的瞬间，陆远听见她极低地说了句：“比我执行任务时喝的营养剂，香多了。”
晨光漫进车窗时，吉普车停在城郊废弃的加油站前。
陆远跳下车，从后备箱里搬出玄铁锅。
他蹲在水泥地上捡了堆枯枝，划着火柴时，晨露顺着锅沿滴进灶膛，发出“滋啦”一声轻响——这是老锅在催他，该煮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