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1日,凌晨一时,北角旧楼出租屋。
这间屋不到二十平米,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挤满了空间。书桌上堆满了法律书籍和文件,墙上贴着一张香江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了十几个点——都是“雪魄”流通最严重的区域。
周子墨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着私家侦探发来的报告。
“李思辰在陈文山研究所的实际权限远高于助理级别。过去三个月,他独立申请采购了十七种受管制化学品,用途不明。部分化学品与‘雪魄’成分吻合。”
“陈文山教授半年前中风,目前实际已不管事。研究所由李思辰全权负责。”
“和联胜每月向一个离岸账户汇款,金额在二百万至五百万港币之间。账户持有人是李思辰的化名。”
“律政司高志伟司长的儿子在澳洲留学,账户每月收到来自同一离岸账户的汇款,备注是‘生活费’。”
周子墨盯着最后一行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高志伟收钱了。
用儿子的“生活费”做掩护,收李思辰的黑钱。
怪不得他那么拼命推动封存法案,怪不得他包庇李思辰。
不是政治理想。
是赤裸裸的贿赂。
周子墨感到一阵恶心。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水流声掩盖了敲门声。
等他走出卫生间时,发现门缝底下塞进了一个信封。
没有邮票,没有地址。
他捡起来,拆开。
里面是十几张照片。
第一张:林芷晴跪在教堂告解室里,衣服凌乱,李思辰按着她。
第二张:李思辰在实验室里制作白色粉末。
第三张:和联胜的货仓里,工人正在分装“雪魄”。
第四张:高志伟和李思辰在一家高级餐厅吃饭,举杯微笑。
第五张:周子墨自己——昨天在茶餐厅和龙哥见面时,被偷拍了。
最后一张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
“收手,或者像她一样消失。”
周子墨的手开始颤抖。
他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角——楼下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里有人,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
他们在监视他。
他放下窗帘,走回书桌,打开抽屉。
里面有一把老式左轮手枪,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还有一盒子弹,从未用过。
他拿起枪,又放下。
然后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
标题:《遗书》。
他开始打字:
“我叫周子墨,二十八岁,执业律师。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知道自己可能活不到天亮。”
“过去两个月,我发现了关于《犯罪记录封存法案》的真相。这不是司法改革,这是一场交易——律政司高志伟司长收受贿赂,包庇杀人犯兼毒枭李思辰,以换取政治资本和金钱。”
他停顿,望向窗外。
夜色漆黑如墨。
“李思辰从未悔改。他在狱中取得的化学学位,是为了研发新型毒品‘雪魄’。他在陈文山研究所建立生产线,通过和联胜分销,每月获利数百万。而高志伟为他提供政治保护,打压所有调查。”
“林芷晴大状发现了真相,所以她死了。表面是自杀,实则是谋杀。我手中有她死亡的证据——她手中的毛发和布料,与李思辰的衣物吻合。但警方迫于压力,不敢深入调查。”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
“我试过用法律途径解决,但法律已经成为罪犯的盾牌。我试过寻求媒体帮助,但所有主编都被打过招呼。我试过找警方内部人士,但他们说‘没有上级批准,不能动李思辰’。”
“当法律成为罪犯的盾牌,警察只能做最后的凶手——这是王平安总警司说过的话。现在我才真正理解它的含义。”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
“所以,我决定用最后的方式,唤醒这座沉睡的城市。今晚,李思辰会在他的私人会所举办庆功宴,庆祝封存法案即将通过。所有参与这场骗局的人都会在场——高志伟、陈文瀚、和联胜的高层……”
“我会去那里。”
“如果法律无法审判他们,那就让火来审判。”
他保存文档,复制到三个U盘里。一个寄给王平安,一个寄给《香江日报》的一位老记者(希望他还有勇气报道),最后一个……他放在书桌上,用烟灰缸压住。
然后他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拿出一个帆布包。
包里是自制的爆炸装置——他大学时读的是化学系,后来才转法律。没想到当年的知识,会用在今天。
他检查了装置,确认完好。
然后将它小心地装进一个黑色公文包里,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律师的公文包没有区别。
做完这一切,他坐到床上,从抽屉里拿出那张全家福照片——父母和他,十年前拍的。那时父亲还活着,母亲还没改嫁,他还是个相信正义的十八岁少年。
“对不起,爸。”他轻声说,“我没能成为你希望的那种律师。”
他将照片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雨又下起来了。
凌晨三点,他站起身,穿上西装外套,拎起公文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出租屋。
然后关灯,锁门,走下楼梯。
没有回头。
12月21日,晚上八时,浅水湾私人会所“琉璃宫”。
这座会所建在半山,三面环海,全玻璃幕墙设计,从里面可以俯瞰整个南中国海的夜景。今晚这里灯火通明,豪车如龙。
李思辰包下了整个会所,举办“封存法案庆功宴”。邀请名单上有五十多人——律政司官员、支持法案的议员、学界名流、律师团成员,以及和联胜的几位“企业家”。
宴会厅里,水晶灯将一切照得如同白昼。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小提琴手在角落演奏舒缓的乐曲。
李思辰站在中央,举着酒杯:“各位,下周法案就要最终表决了。这不仅是法律的进步,更是人性的胜利。让我们为那些获得重生机会的人干杯!”
“干杯!”
众人举杯,笑容满面。
高志伟站在他身旁,低声说:“周子墨那边……处理好了吗?”
“放心。”李思辰微笑,“他今晚会‘意外失踪’。一个年轻律师,工作压力大,想不开也是正常的。”
“王平安呢?他还在查林芷晴的案子。”
“他没证据。”李思辰抿了一口香槟,“而且……他很快就会有更大的麻烦要处理。”
他望向窗外,夜色中的海面漆黑一片。
“等法案通过,我就会离开香江。”他说,“去南美,换个身份,重新开始。这里的生意……就交给和联胜了。”
“那我们的约定……”
“你儿子在澳洲的账户,每个月会多五十万。”李思辰拍拍他的肩膀,“高司长,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两人碰杯。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侍者领班匆匆走到李思辰身边,低语了几句。
李思辰皱眉:“周子墨?他来干什么?”
“他说……有重要文件要交给您。”
李思辰想了想:“让他进来,但搜身。”
五分钟后,周子墨走进宴会厅。他穿着整齐的西装,拎着黑色公文包,表情平静得有些不自然。
两名保安拦住他,要检查公文包。
“里面是法律文件,涉及隐私。”周子墨说。
“辰哥吩咐,所有人必须检查。”保安面无表情。
周子墨深吸一口气,打开公文包——上层确实是文件。保安粗略翻看后,点点头。
“可以了。”
周子墨拎着包,走向李思辰。
所有人都看着他。有些人认识他,有些人不认识,但都能感觉到气氛的异样。
“周律师,稀客啊。”李思辰微笑,“听说你最近在忙什么……调查?”
“我来给你送一份礼物。”周子墨说,“庆祝你‘重生’成功。”
他打开公文包,这次是下层。
然后,他按下了某个按钮。
滴滴滴——
微弱的电子音响起。
李思辰的脸色变了:“什么东西?”
“正义。”周子墨笑了,“迟到太久的正义。”
他猛地拉开公文包的外层,露出里面的装置——金属管、电线、计时器。计时器显示:00:15。
十五秒。
宴会厅瞬间炸开。
“炸弹!”
“跑啊!”
“快逃!”
人群尖叫着涌向出口。高志伟脸色惨白,转身就跑。和联胜的龙哥被手下护着冲向侧门。
只有李思辰站在原地,盯着那个装置。
“你疯了。”他说。
“是你们逼的。”周子墨平静地说,“法律死了,总得有人陪葬。”
“你也会死。”
“我知道。”周子墨看着他,“但你会比我死得更惨。”
计时器:00:05。
李思辰终于动了,他转身冲向落地窗——那是全玻璃的,打不破。
00:03。
周子墨闭上眼睛,轻声说:“爸,妈,我来了。”
00:01。
李思辰回头,最后的视线里,是周子墨在火光中微笑的脸。
然后——
轰!!!!!!!
巨大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空。
玻璃幕墙瞬间粉碎,火光从会所内部喷涌而出,像一朵盛开的血色莲花。热浪将附近树木点燃,碎片如雨般洒落。
海面上映出冲天的火光,整片海域都被染红。
三公里外都能听到爆炸声,看到那团火球。
12月22日,凌晨三时,圣玛丽医院深切治疗部。
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焦糊味混合的诡异气味。王平安站在IcU病房的观察窗外,看着里面那个浑身缠满纱布的人。
李思辰。
他还活着。
爆炸发生时,他正好冲到一根承重柱后面,柱子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波。但飞溅的玻璃碎片刺进了他的左眼,左脸严重烧伤,肋骨断了四根,左腿骨折。
医生说他能活下来是奇迹。
王平安觉得不是奇迹。
是诅咒。
这样的人,为什么不死?
病房门打开,医生走出来:“王sir,他醒了。但情绪很不稳定,我们给他打了镇静剂。”
“我能进去吗?”
“五分钟。他伤得很重,不能受刺激。”
王平安走进病房。
李思辰躺在病床上,左眼被纱布完全包裹,右眼半睁着,眼神涣散。呼吸机有节奏地发出嘶嘶声。
“周子墨死了。”王平安说,“当场死亡。宴会厅里死了十二个人,包括三名议员、五名律师、和联胜的两个高层。另外有二十多人重伤,其中五个可能撑不过今晚。”
李思辰的右眼转动,看向他。
“高志伟跑了,只受了轻伤。”王平安继续说,“但媒体已经拿到消息,明天全港都会知道这场‘庆功宴’变成了坟墓。封存法案……不可能通过了。”
李思辰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想说话。
王平安凑近。
“……他……全家……都得死……”李思辰的声音嘶哑,像破风箱。
“周子墨没有家人了。父母早逝,独生子。”
“……那就……找他认识的人……”李思辰的右眼里燃烧着疯狂的恨,“我要他……付出代价……”
“你付的代价还不够吗?”王平安盯着他那只完好的眼睛,“七条人命,现在又加上十二条。李思辰,地狱都嫌你太脏。”
李思辰笑了,嘴角的纱布渗出血。
“王sir……你抓不到我……法律……保护我……”
“法律保护不了你了。”王平安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这是爆炸现场的初步调查报告。炸弹成分与‘雪魄’的某种前体物质相同。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不仅制造毒品,还制造爆炸物。”
他将文件放在床边。
“另外,周子墨的遗书已经公开了。里面详细记录了你的犯罪事实,还有高志伟收受贿赂的证据。媒体正在疯狂报道,立法会已经宣布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
李思辰的笑容消失了。
“你……骗我……”
“我没必要骗你。”王平安说,“明天早上,会有正式逮捕令。这次,你出不去了。”
他转身要走。
“王平安!”李思辰嘶吼,“你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雪魄’的配方……我已经散出去了……和联胜会继续生产……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吸毒……会死更多的人……这都是你逼的!”
王平安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那就让他们继续。”他说,“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一直查,一直抓。直到把你们所有人都送进监狱,或者送进地狱。”
他走出病房。
门关上时,他听到里面传来李思辰疯狂的咆哮,然后是护士的惊呼和镇静剂注射的声音。
走廊里,陈志伟匆匆走来:“王sir,高志伟在机场被抓了,试图潜逃澳洲。他全招了,说是李思辰威胁他,不帮忙就曝光他儿子收钱的事。”
“和联胜那边呢?”
“龙哥在爆炸中重伤,还没醒。但手下几个堂主愿意转做污点证人,指证李思辰。他们说……李思辰这几个月杀了至少三个不听话的手下,尸体都处理掉了。”
王平安点点头:“收集所有证据,准备起诉。这次,我要他死。”
“还有……”陈志伟犹豫了一下,“周子墨的遗书最后一段,是写给你的。”
“说什么?”
“王sir,对不起,我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但如果还有来生,我还是会选择当律师——不过下次,我会当个更聪明的律师。请替我看好这座城。”
王平安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望向窗外。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雨终于停了。
远处,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这座城还在。
但有些人,永远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