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来了呢,但是我没有闭上眼睛啦。
我用我最后的力气,把陆宇日志芯片里的一个东西,就是一段关于地球小麦基因的数据,放进了飞船坏掉的主控电脑里面去。
这不是求救信号,是我的遗嘱呢。我想,我应该让这艘已经坏掉的船,在掉下去之前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人类以前怎么种田的信息,发射出去。
飞船里的电线都在冒火花,一下子亮一下子黑。
主控电脑早就坏了,接口都黑了,根本不能用了。
但是我知道,它还能听我一次话——只要我输入的是生命信息,而不是电脑指令。
我咬破了舌尖,就是为了让血带着那个叫千灯引路使的孢子,流进我脑子后面的接口。我的神经开始抽搐,真的好痛啊,哈。
这让我感觉非常痛苦。
然而,我想起了陆宇,他以前接驳广寒宫的时候,也很痛苦,他说感觉很不舒服。
现在轮到我了。
那些数据流,它不是代码,也不是什么语言,它就是一些关于以前种田的记忆,比如小麦怎么长,水稻怎么长,还有一些其他植物的信息。
这些东西,它们现在变成了生物电信号,顺着我的脊椎往上走,然后就进入了那个飞船的电脑里面去。
我心里想:“你听到了没?这是我们种下的第一个文明。”
飞船震了一下,彻底失控了。
它没力气了,开始乱滚,往下掉。
我看不见外面了,我的眼睛坏了。
但我能“听”到,我身体里的那些菌丝在长。它们在吃我的肉,也在分解我的脂肪,连我的骨头都成了营养。我感觉我快要死了,但是,这又不是死亡,只是一种转化。我在想,我这是在变成什么呢?哦,我明白了,我正在变成一种新的东西,一个人形的土壤。我的血变成了土,骨头变成了矿,我的脑子空了,以后会长出别的东西来。
当飞船飞过那个冰行星的时候,外面的壳子因为摩擦开始掉了。
铁皮一片片地掉,在太空里划出很多痕迹。
温度报警器早就坏了,但我感觉胸口很热——不是着火,是一种孕育的感觉。
于是,我就主动把我的胸腔打开了。
我没有叫,也没有挣扎,因为我感觉很解脱。我心里想,这不是自残,这是一种分娩。
然后,一个像胶水一样的东西就从里面出来了。
这个东西里面有月球的土,火星的苔藓,还有陆宇的RNA,还有我自己的组织。
在太空里,它很快就冻住了,表面上有很多洞,像一个灰色的种子。
它没有引擎,它是靠吸附带电的粒子来飞行的,然后就进入了那颗行星的大气层。
就算那颗行星很冷,就算没有太阳——只要有水,有碳,有一点点温度,这个种子就会活过来,然后自己复制自己。
文明不需要旗帜,也不需要写什么东西。
它只需要掉到地上,然后开始生长就行了。
飞船终于碎了,碎片到处都是。
我飘在中间,身体都快变透明了,皮肤下面全是绿色的丝,跟着我的心跳一闪一闪。
没有氧气了,也没有血压了,我的大脑也不活动了。
可是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看”到了一个人,是韩松。
他蹲在火星的一块地上,用手指划过地上的红土,嘴里哼着一个没有歌词的调子。
他穿着一件很旧的衣服,袖口上还有陆宇农厂的编号L-7。
这个节奏很奇怪,是我以前走路的节奏,就是走三步停一下,走两步再停一下,左脚比右脚慢。这是我以前的一个习惯,常曦还说过我走路难听。现在,这个节奏通过那个千灯引路使,传遍了整个星球。
我感觉我的意识正在消失,变成了很多很多的数据包,传给了所有正在种地的人。他们不知道自己收到了我的信号。
可是我突然又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那个从我胸口出来的种子流星,它本来应该直接掉下去的,但是它拐了个弯。
这不是因为天气原因,这是一个选择。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她在冻土上画着田地。
她突然抬起头,对着天上说:
“这次换你等我。”
她说完,眼睛里闪过一道光,这个光和陆宇以前激活天赋的时候发出的光是一样的。
我动了动嘴角,不是笑,是感觉解脱了。
原来人死了不是真的没了,只是变成了别的东西,哈。我的血不流了,骨头也变成了土,脑子也不动了。
但是我还没完呢。
在我快要没意识的时候,我听见了声音。
这个声音不是用耳朵听的。
是从火星地下的一个洞里传来的滴水声,一滴。
两滴。
水滴在刚长出来的苔藓叶子上。
那个频率,就和我心跳的频率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