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丙做了一个梦。
黑暗无边的深海,寒冷而孤独,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他像是一个孤独的灵魂,为了寻得归处,四处游走,可无论去到哪里,迎接他的都只有冰冷黢黑的海水。
本是生于深海的他,不知为何,在此刻感到无尽孤独。
却在此时,一股暖流不知从何而来,将他环绕包围。实在温暖安逸,他便如同回了家一般,安然躺进了那暖流之中,随波逐流……
天亮之时,一缕晨曦从窗外照进来,洒在尚未醒来的睡眼上。
敖丙皱了皱眉,小声嘟囔道:“怎么又忘记关窗帘了……”
下一秒,他忽然发觉哪里不对,急忙睁开眼。
然后——
“啊!”
扑通。
“哎哟……嘶,疼……”
正在做美梦的哪吒被一脚正正地踹在肚子上,直接滚到了地上。
而敖丙惊恐地缩在床的最里边,恨不得变成一条壁虎直接贴在墙上。
“不是?你踹我干啥……”哪吒一手揉肚子,一手揉屁股,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
敖丙怒道:“好你个登徒浪子!要睡觉便好好睡觉!抱着我又是做什么!”
“我……”哪吒瞪圆了眼,想要解释。但想了一圈,还是瞥向一旁,有些不高兴地说:“算了,小爷不和你计较。回去了。”
说着,从旁边的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衣裤,穿好了就打算直接走。
他总不能说,因为梦到好大一只红烧猪肘子,又香又软的,所以抱着不肯撒手吧?
敖丙这么好看,又清冷一美人,要是知道了被他当成红烧猪肘抱了一夜,不得和他拼命?
为了两人的生命安全,还是算了。便佯装生气,临出门前还回头瞥了敖丙一眼,冷哼一声,直接离去。
却是在心中高兴得紧。
战场瞬息万变,一分钟都放松不得。即便在睡梦之中都要保持警戒已是他的习惯。可在敖丙身旁,他几乎是睡了这从军三年来的,唯一一个好觉。
所以下楼的时候几乎都哼着歌儿。顺道还拐到柜合前,去寻到了老鸨。
“哎呀,李上尉这么早就醒了?是咱们姑娘伺候得不好么?”那鸨妈看上去竟是有几分紧张。
哪吒心道:还姑娘呢?还伺候呢?你那姑娘是个男的你知道吗?你那姑娘身手敏捷,直接抢了我枪指着我你知道吗?你那姑娘劲儿贼大,今早一脚差点给小爷踹进战地医院了你知道吗?
但心道归心道。真到嘴上了,却是笑得明媚无比,高兴得很,连语调都欢快轻扬:“没办法呀,到点了我不在,那群小崽子们不得翻天?”
鸨妈竟怔了一瞬,急忙点头笑着应和:“是是是,军爷为了保护我们,也是辛苦。不如您看,这……咱们这春月楼的姑娘,您随便挑两个,伺候您十天半月的,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小小心意?”
哪吒一摆手:“不用。我是来和你说一声,从今天起,就别叫敖丙……”他顿了一顿,想到,可能还是说花名比较合适:“就别叫蓝花楹接客了。我想办法给他赎身。”
说话间,抬手看了一眼表。
时间已不早了,很快就是军号响起,战士们起床的时间。他夜不归宿便也罢了,若是让人知道,是在这青楼待了一晚,那像什么话?今后还怎么管教人?
便急忙往外走,还不忘再次回头与鸨妈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啊!记着,别叫他再接客了,我过两天轮休时再来!”
话音还没落,人已急忙向着自己的车跑去。
鸨妈连连应着,却在刚一确定哪吒的车离开时,就急急忙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了楼,直奔敖丙房间。
一打开门,见敖丙正坐床上发呆呢,不免抬手轻拍自己的胸口,好像连双脚都有些没力似的,有些踉跄地走到床边坐下。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三太子哟!您这一出又一出的,可真是吓死老奴算喽!”
敖丙瘪着嘴,抽了抽鼻子,没有说话。
那鸨妈又道:“昨夜一声枪响可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被发现了身份,出了什么事。偏偏今早又是他先下来,唉……”
她吞了一口口水,稍微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先前您说到这陈塘关来,开间妓馆,假扮作人族窃取情报这事儿,大王就不同意。您可倒好,自己来了不说,还四处宣扬,说您是什么头牌儿……您是不知道哎,昨儿个元辉的警卫员打电话说晚上要来包场,专门听您弹琴的时候,给老奴吓得哟,立马差人回宫报信去了……”
敖丙马上回过头,打断了她:“父王知道了?你全都告诉父王了?”
老鸨愣了一愣,没敢接这话。
敖丙却是再次偏过头去,轻叹了一口气。
“若是能多知道些情报,我们的伤亡就会少许多了……明明妖族从没做错什么,可为何他们偏要斩尽杀绝?我们一退再退,都退回海底了,他们还嫌不够,甚至研制出火器和专门针对妖族的猎妖子弹……难道非要妖族死绝他们才甘心么?”
老鸨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超出她的认知太多了,她回答不上来。
敖丙又道:“谢姨,别担心,差人去与我父王报个平安就好。我没事。哪吒没发现我的身份,也不会伤我。他……他挺好的。”
昨夜那个梦实在是令他有些回味。
在哪吒离开的瞬间,他忽地发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冰冷的海底。与此同时,失落的感觉也如约而至。
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就算人族对妖族赶尽杀绝,却还是有那么多妖飞蛾扑火一般,非要与人族通婚。
就好像是天生的依赖一般,人族不但长在了妖族的审美点上,让妖族心驰神往,更重要的是,他们略高的体温,能让妖族感到安心。
他一直以为他是讨厌人族的。
可昨夜,不过是无意识睡眠中的一个拥抱而已,他便沦陷。在哪吒离开之后,更是感到了无尽的空虚与哀伤。
他的双手抱住自己屈起的双腿,将脑袋抵在膝盖上。
谢姨见他这模样,不免心疼,可她并不理解敖丙为什么突然失落。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战争终究会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敖丙摇了摇头。
不会好了。
他从来没想过,他竟会如此渴望一个人的拥抱。
可他毕竟是东海的三太子,他肩负重任,他必须清醒一些。
“谢姨,哪吒说要替我赎身。”
一说起这个,谢姨才马上想起,自己是来说正事的。
“啊!对!我正想问你呢,你把真名告诉他了?他知道你是男的,也知道身份了?知道你是妖族了吗?!”
敖丙再次摇头:“只知道我是男的。这样吧,谢姨,你就告诉他,我是头牌,身价高,替我赎身得至少五千块大洋。”
“多……多少?五千?”谢姨整个人都瞪大了眼。
以哪吒现在的官职来看,一月俸禄也就百来块。就算他是李司令家的三少爷,战功赫赫,官职上升得快,又有奖金,但这些年来只怕也存不过两千块。
在这个几百块就能为大多数妓子赎身的年代,上来就要五千,属实是有点为难人。
很明显,敖丙提出这个价位,就是不想离开这个好容易才打造的身份。
其实谢姨也是有些纠结的。她知道哪怕敖丙想要混进人族窃取情报,但总在这青楼也不是个办法。
人族心思复杂,有好有恶。幸得昨夜是那元辉想要把哪吒拉下水安排的这一出,他们才能将计就计。
若是换个好色之徒,或者元辉亲自下场,只怕也要发生一场血战。
而敖丙却轻轻点头:“我不能被他赎走。我好容易让所有人以为我是一个安全的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让他们可以放心的与我吐露心声,窃取情报……我不能就这么功亏一篑。”
谢姨皱了皱眉:“可你昨晚已经……”
敖丙直接打断了她:“哪吒不会说出去的。”
谢姨一愣,看着他,瞪圆了眼。主仆之间的差距,让她不敢对三太子的话有过多的疑问。可表情是最藏不住心事的。
敖丙道:“我就是知道。好了,您出去吧,去叫几个人来帮我梳妆打扮……至于哪吒说的叫我别接客这话……呵呵”他摇了摇头:“不接客,怎么才能听得到情报?另外,昨晚的事,不能再发生了。”
谢姨知道他说的是拿来纸笔一事。若是昨夜她机灵些,或许敖丙也不会被逼得开口暴露男儿身份。便只好起身行礼,微微欠身:“是。”
敖丙看向一旁的浴桶。那里头的水是昨夜哪吒沐浴用过的,现早已凉了。虽然用过,但看上去仍然清澈。看来哪吒平日里也是个讲究人。
他说道:“叫人把桶里的水倒了,清洗一番,再换上热水吧。我想洗个澡。”
“是。”谢姨应着,转身走了。
而敖丙却走到桌前,抱起琵琶,轻轻拨弄了两声。
此前,他可是很喜欢独自一人在房中弹琵琶的,这能让他感到心神的片刻安宁。
可现在,却也觉得,没了那人来听,简直无聊透顶。甚至昨夜那人听他琵琶时的专注模样,都让他浮想联翩。
若是只有他们二人,他也只为他一人演奏,听他一人的夸赞与掌声,该有多好?
敖丙猛然抬手轻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真是可怕啊,这天生的依赖。
敖丙毕竟是纯血龙族,且是东海的三太子。他可不似一般的妖那样容易沉沦。
泡在热水中的时候,他仔细思索,最终敲定了一个方案:既然他无法摆脱哪吒的引诱,那不如顺其道而行之。若使尽浑身解数勾引哪吒,就不信他不动心。妖族,可是天生就有魅惑之术的。
而并不知晓他其实是妖族的哪吒,就一定会或多或少的与他透露作战情报。
身为元辉部下的上尉军官,又听说马上要升任少校,而且是李司令的三儿子……
元辉知道的,哪吒未必不知道。
敖丙靠在浴桶边沿,轻轻闭上了眼。却又想到,昨夜,哪吒也曾在这浴桶之中沐浴。
想到他那时与哪吒只有一座薄薄的屏风之隔,而哪吒就脱光了,泡在这水中,而且甚至脊背也曾靠在他现在靠着的地方,竟不免有些浑身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