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阙,云霞如锦绣铺展,仙乐缥缈萦绕。
象征天界至高权柄的金阶玉台之上,帝君慕辰身着玄底金纹帝袍,身姿挺拔如亘古青松,气度雍容。
身侧,妖君子露褪去了平日的飒爽战甲,换上了妖界独有的流霞嫁衣,衣袂间缀满点点星辉,流转生光。
她眉宇间既有新嫁娘的娇羞妩媚,又不失妖君睥睨的英气风华。
二人执手相望,在众仙神肃穆的见证下,正进行着天界与妖界联姻的古老神圣仪式。
观礼席最前端,凤弥一袭金红神袍,宛如一团燃烧不熄的烈焰。
她凝视着子露眼角眉梢流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彩,心中五味杂陈。
为挚友觅得良缘而由衷欣喜,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悄然弥漫。
那个曾与她并肩浴血、嬉笑怒骂皆随心的子露,如今亦将冠上“天界帝后”的尊衔。
“阿鸢,别这副表情嘛。”
仪式间隙,子露悄悄捏了捏凤弥的手,眼中闪烁着狡黠灵动的笑意,“我又不是一去不返。妖界窖藏的桃花酿,还等着咱们姐妹共醉呢!”
凤弥轻哼一声,故意板起脸:“谁舍不得你了?我是忧心你入了这天界,被那繁文缛节拘束得没了棱角,日后连架都不会打了!”
“那你便常来天界寻我切磋呀!”
子露眨了眨眼,凑近凤弥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亲昵的得意,“再说了,慕辰应承过我,天界的规矩不会加诸我身。我还是我,只是……”
她眼波流转,望向玉台上挺拔的身影,笑意更深,“多了一个身份罢了。”
凤弥看着子露眼中那纯粹而耀眼的光芒,知晓她是真心沉溺于这份幸福之中。
这份圆满,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骤然漾开了她自己刻意封存的涟漪——
她想起了凡尘中那段短暂却镌刻心魂的时光,想起了凌归。
那时的凌归,也曾用这般温柔得能将人溺毙的眼神凝望着她,许诺给她一个“家”……
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被她以近乎冷酷的意志强行掐灭!
(凌归已逝!如今的许渊……与她,陌路殊途!)
“喏,这个给你。”
凤弥压下心头翻涌的潮汐,自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把通体赤红、流淌着暗金色玄奥纹路的折扇。
扇骨轻盈剔透,宛如凤凰翎羽,微一展开,便有炽烈精纯的火灵气息流转不息。
“炽翔扇,内中封存了我三成涅盘神火的本源之力。若遇不测,或可护你周全。”
子露瞳孔微缩,连忙推拒:“这太贵重了!本源之力岂能轻予?我不能收——”
“拿着!”
凤弥不由分说,将扇子硬塞入她手中,语气斩钉截铁,“权当……是我予你和慕辰的新婚贺礼。你若再推辞,便是与我生分,不认我这个姐妹了!”
子露眼眶骤然泛红,瞬间明白了凤弥深藏的忧虑——
她是在担心自己在这九重天阙受半分委屈。
不再多言,子露郑重地将炽翔扇收入怀中,贴近心口,声音微哽:“谢谢阿鸢……不,谢谢凤弥神尊。”
凤弥强绷的冷面终是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亲昵地揉了揉子露的发顶:“傻丫头,同我还需这般客套?”
一旁静观的临昭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银发下的眼眸掠过一丝温和的笑意。
(凤弥这丫头,表面如万年玄冰般冷硬,骨子里,终究还是当年那个重情重义的怡鸢。)
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观礼席另一端——
那道深蓝色的孤绝身影,如一座沉默的冰山,与周遭的喜庆喧嚣格格不入。
许渊独自立于人群边缘,冰蓝色的眼眸看似平静地注视着仪式进程,周身却似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将所有的欢声笑语与祝福都隔绝在外。
临昭何其敏锐,他捕捉到许渊的视线,正极其隐晦、极其克制地,一次又一次,落在凤弥身上。
那目光快如惊鸿一瞥,又仓皇移开,仿佛多驻留一瞬,都是不可承受的奢侈。
(‘这家伙……千载光阴,还是这般别扭得令人发指。’)
临昭在心中无声叹息。
他比谁都清楚许渊肩头压着何等沉重的宿命枷锁,却也无比明了,横亘在凤弥心头的芥蒂,绝非三言两语可消融。
仪式行至最紧要关头——
慕辰手捧光华璀璨、象征天界帝后权柄的星辰冠冕,欲为子露加冕。
凤弥的目光不自觉地流转,越过层层叠叠的仙神身影,恰恰与许渊投来的视线,在半空中猝然相撞!
刹那,时光凝滞。
许渊的眼底,深邃如无尽寒渊,翻涌着太多凤弥无法解读、也不敢解读的情绪——
是隐忍到极致的克制,是深入骨髓的痛楚,是无法割舍的浓烈眷恋……
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破碎的温柔!
那绝非属于“许渊神尊”的眼神!
那分明……
分明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凌归”才会有的眼神!
凤弥心头如遭重锤猛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冲上鼻尖,灼热了眼眶!
她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被刺痛的自卫般,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倔强地、近乎仓皇地别过头去,不再看那个轻易就能搅乱她心湖的男人。
(‘骗子……!’)
她在心中咬牙切齿,翻涌着怨愤与委屈,(‘既然选择戴上‘许渊神尊’这冰冷的面具,又何必……露出那样的眼神?!’)
她未能看见,在她转头的瞬间,许渊眼中那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平静彻底分崩离析!
无尽的落寞与孤寂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微微垂眸,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掩埋于长睫之下。
待他再抬首时,冰封的湖面已然冻结,恢复了一贯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冰冷淡漠。
当凤弥终究按捺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瞥向那个方向时,那道深蓝色的身影,已然杳无踪迹。
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未惊动一片云彩,仿佛从未踏足此地。
(‘走了?’)
一丝莫名的失落如羽毛般掠过心尖,旋即被更汹涌的恼怒取代。
(‘连只言片语都无,果然还是那个惹人生厌的许渊!’)
她未曾察觉,自己握着琉璃酒杯的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临昭将这一切细微变化尽收心底,了然于心。
他轻叹一声,踱步至凤弥身侧,状似随意地开口:“许渊那家伙,似乎有急务缠身,先行离去了。方才瞧见他接到了羽界的传讯。”
凤弥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刻意地漫不经心:“他走与不走,与本尊何干?”
说罢,仰首,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仿佛要借此浇灭心头那簇无名之火。
临昭并未戳穿她的口是心非,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啊,自是不相干。不过……”
他话锋倏然一转,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引导,“听闻,他近来在暗中查探一件东西的下落——天枢印。”
“天枢印?”
凤弥眉头骤然蹙紧,“那不是神界失落已久的至宝?他寻它作甚?”
临昭耸耸肩,故作轻松随意:“这便无从知晓了。或许……是为了开启什么了不得的物事吧。”
他意有所指地飞快瞥了凤弥一眼,旋即移开视线,仿佛只是随口提及一桩闲事。
然而,这寥寥数语,却在凤弥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天枢印、四大神器、开启神界……
这些尘封的线索在她脑海中飞速串联、碰撞!
一个惊悚的猜测,如同狰狞的巨兽,破开迷雾,在她心中骤然成形——
许渊!
他竟想独自一人,去开启那个尘封千载、纵使主神在世亦不敢轻易触碰的、九天之上的神界封印?!
(‘他疯了不成?!’)
惊怒如岩浆般在胸中翻腾!
(‘那根本就是……自寻死路!’)
“嚯!”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引得周遭仙神纷纷侧目。
“阿鸢?”
子露关切地望来。
凤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无事,只是……忽然想起一桩急务需即刻处置。你们且尽兴,不必顾我。”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她已化作一道撕裂喜庆氛围的赤色流光,决绝地冲出了庆典现场。
临昭凝望着凤弥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好。)
以凤弥的烈性,一旦疑窦丛生,必会穷追不舍。
至于能否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寻到许渊,解开那千丝万缕的误会与心结……
便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他仰首饮尽杯中残酒,目光投向天穹深处那轮虚幻的明月。
而此刻,无人察觉的云海边缘,那道深蓝色的身影静静伫立,遥望着那道远去的、如同燃烧流星般的赤色流光,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混杂着诀别意味的深深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