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抹了把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高省长,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大风厂那块地的事,您是知道的。”
“我为了解决工人的安置问题,好不容易协调了一家开发商,把那块工业用地给买了下来。”
“钱也拿到了,工人们的集资款也给补上了,事情本来都平了!”
孙连城说得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可谁知道,李达康书记……他,他非要我把那块地的性质给改了!”
“他说,工业用地不值钱,必须改成住宅用地,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
高育良听到这里,眉头锁得更紧了。
李达康?
祁同伟则心里“咯噔”一下,终于抬起了眼,看向孙连城。
这就有意思了。
孙连城还在那儿大倒苦水。
“高省长,您说这叫什么事啊?”
“土地性质是能说改就改的吗?那得走程序,得市里省里层层审批啊!”
“我跟李书记解释,我说光明区现在没有多余的住宅用地指标可以置换。”
“以前丁义珍在的时候,倒是搞过这种操作,拆东墙补西墙。”
“可他把区里的地都倒腾光了,我手上是真没牌了啊!”
“结果李书记直接给我撂了话,说我思想僵化,没有开拓精神!”
“还说……还说我要是办不成,就自己写辞职报告,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到最后,孙连城的声音都哽咽了,眼眶通红。
“高省长,祁书记,我孙连城自问没贪污没腐败,每天兢兢业业,就想安安稳稳当个区长。”
“他李达康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
“这不是逼良为娼吗?不,是逼良辞职啊!”
“这官我干不了了,我也不想干了!我就是来向两位领导讨个公道!”
他一口气说完,站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牛。
办公室里一时安静下来。
高育良端着茶杯,面沉似水,没有立刻表态。
他在思考。
李达康的行事风格一向霸道,这他是知道的。
但为了块地,直接逼一个区长辞职,这有点过了。
祁同伟却放下了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他看着孙连城,眼神锐利。
“孙区长,我问你几个问题。”
孙连城赶紧点头哈腰:“祁书记您问,您问。”
“李达康是什么时候给你下的这个命令?”
祁同伟的问题,直击要害。
孙连城想了想,立刻回答:“三天前,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口头吩咐的。”
“口头吩咐?”祁同伟重复了一句,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又浮了上来。
“对,口头的,没有正式文件。”
“我当时就觉得这事不靠谱,所以想学丁义珍的老办法。”
“看能不能找块地置换一下,先把事情糊弄过去。”
“结果您猜怎么着?我把光明区的土地台账翻了个底朝天。”
“别说住宅用地了,连块能种葱的边角料都找不到了!”
“全让丁义珍那王八蛋给卖干净了!”
“我回去一汇报,李书记当场就发飙了,说我就是丁义珍的同伙。”
“思想上不求上进,行动上拖拖拉拉,简直是懒政的典型!”
“我……我这比窦娥还冤啊!”
三天前。
祁同伟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时间点。
三天前,关于房产试点的计划,还仅仅停留在自己和高育良。
以及沙瑞金等少数几个核心领导的讨论范围内。
杨仲文那边,连公开吹风的准备工作都还没开始。
李达康,他是从哪儿得到的消息?
而且,他不仅得到了消息,还立刻就付诸了行动!
好一个李达康!
这政治嗅觉,简直比猎犬还灵敏!
他这是算准了政策要松动,提前抢跑,想把大风厂那块地变成一个聚宝盆啊!
祁同伟的脑子飞速运转,瞬间就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他抬起头,和高育良对视了一眼。
在那一瞬间,师生二人,几十年的默契在空气中交汇。
他们都看懂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这事儿,绝不是孙连城跑来诉苦这么简单!
这根本就是李达康设的一个局!
他为什么要逼孙连城?
因为他了解孙连城!
全汉东谁不知道,光明区区长孙连城,是个出了名的“躺平”干部。
无欲无求,不贪不占,但也绝不多做多错。
让他去搞土地置换这种打擦边球的骚操作,他没那个胆子,也没那个资源。
让他去强行更改土地性质,违规上报,他更不敢。
李达康心里门儿清,这事儿交给孙连城,准得黄。
他要的就是这个“黄”!
他故意给孙连城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再用辞职来极限施压。
把孙连城逼到绝路上,他能怎么办?
他唯一的出路,就是越级上访,跑到省里来找更大的领导哭诉,寻求庇护。
而他要找的领导,必然是能制衡李达康的。
放眼整个汉东省,除了省委沙书记,还能有谁?
不就是他高育良这个省长,和他祁同伟这个政法委书记兼副省长吗!
李达康这是在用孙连城这张嘴,给他们俩递话呢!
他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你们那个房产试点的计划,我李达康已经知道了。
京州,要上车!
大风厂这块地,就是我的投名状,也是我要的第一个项目!
你们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好家伙!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抢跑了,这简直是赤裸裸的阳谋!
用一个“干净”的干部,来办一件“不干净”的事的开端。
把难题直接甩到了省长和政法委书记的桌面上。
高育良的脸色愈发凝重。
他捏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这个李达康,真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祁同伟却笑了。
他靠在沙发上,重新端起茶杯,悠然自得地吹了吹。
李达康啊李达康,你这招“借刀杀人”,不,是“借嘴传话”,玩得是真溜啊。
只可惜,你这把刀,好像有点太好懂了。
他看着还在那里一脸悲愤,等待“青天大老爷”做主的孙连城,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可怜的孙区长,被人当枪使了,还在这儿真情实感地演着苦情戏呢。
高育良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他看向孙连城,脸上那股凝重的神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而有力的安抚。
“连城同志,你的难处,我们知道了。”
“你放心,这件事,省里会有一个妥善的处理方案。”
高育良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