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戟当日,清晨。
当第一缕金色的晨曦顽强地撕破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温柔地洒在平日略显沉寂、此刻却已人声鼎沸的老街上时,这里早已化身为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警方设置的隔离带外,是翘首以盼、密密麻麻的围观民众,喧嚣声浪直冲云霄;隔离带内,媒体区早已架起了密密麻麻如森林般的摄像机与话筒,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被特别邀请而来的美食界泰斗、权威评论家、知名美食博主们,端坐在临时搭建却布置得相当考究的嘉宾席上,彼此交头接耳,低声议论,每个人的脸上都混合着难以掩饰的期待、难以名状的紧张以及一种即将见证历史的兴奋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躁动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彻底引爆。
场地中央,两家风格迥异、象征意义鲜明的厨台早已静静就位,仿佛两位即将展开生死搏杀的巨人。暗红色的“烈焰”厨台,线条刚硬尖锐,雕刻着张牙舞爪的火焰图腾,整体散发着一种咄咄逼人、仿佛要燃烧一切的炽热与压迫感;而原木与青石构筑的“山海”厨台,则显得沉稳、古朴、大气,线条流畅圆润,带着一种源自自然的厚重与包容万物的沉静气度。一红一素,一刚一柔,尚未开战,理念的碰撞已然通过这无声的舞台昭示无疑。
陆鼎天早早便到了。他穿着一身显然是崭新定制的暗红色绣金团龙纹唐装,试图维持住往日那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霸气。然而,深陷发黑的眼窝、眉宇间无法掩饰的浓重疲惫与如同困兽般的焦躁,却彻底暴露了他昨夜定然彻夜未眠、在煎熬中度过的的事实。他像一尊门神,牢牢站在自己那方炽红色的厨台之后,双手抱胸,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目光阴沉狠厉地反复扫视着对面依旧空无一人的厨台,以及周围那些让他心烦意乱的喧闹人群。此刻的他,不像一个即将展示厨艺的大师,更像一头被无数目光围观的、伤痕累累却仍要做最后困兽之斗的猛兽,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他的几名心腹助手正在厨台上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动作极其小心翼翼,连摆放工具的声响都尽量放到最轻,每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生怕一丝一毫的差错就会引爆状态明显极不稳定的火爷。那锅被视为终极杀手锏的“烈焰焚天”至尊底料,被密封在一个特制的、沉重而华丽、通体雕刻着狰狞火焰纹路的紫铜大锅内,尚未点火加热,却仿佛已经能让人透过铜壁,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那股压抑到极致、一旦释放便要毁天灭地的暴戾能量。
时间,在紧张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距离约定的食戟开始时间越来越近,太阳也爬得更高了些,金色的阳光洒满场地,然而林小风及其团队的身影,却依旧没有出现在老街的入口。
人群开始出现些许不安的骚动和窃窃私语。
“林主厨怎么还没来?这都快到时间了!”
“不会是……临阵退缩了吧?毕竟对手是火爷,还是火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林主厨是什么人?‘五味’封神的存在!怎么会怯场?”
“说不定是在做最后的准备,或者有什么秘密武器要压轴出场呢?”
“这种心理战术……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种种议论声,不可避免地传入陆鼎天的耳中,像一根根细针,不断刺扎着他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那颗烦躁不安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他死死地盯着老街那端被阳光照亮的入口方向,拳头在袖中不自觉地死死握紧,连指甲嵌入了掌心都浑然不觉。那小子……到底在玩什么鬼把戏?是想用这种刻意迟到的伎俩来施加心理压力,扰乱我的心神吗?可笑!幼稚!等我用“烈焰焚天”将你彻底击溃,看你还能不能保持那副讨厌的平静模样!
就在约定时间即将到来的最后一刻,几乎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之时,一阵清晰、平稳、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容地从老街入口的方向传来。
唰!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瞬间齐刷刷地投向那个方向。
只见晨光中,林小风穿着一身剪裁合体、一尘不染的素净白色厨师服,身形挺拔如松,步伐沉稳如山,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禅定的平和与淡然,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来。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既无激动,亦无紧张,仿佛眼前这万人空巷的大场面,与他平日走向自家厨房并无二致。他的身后,跟着李默、小刘、薇薇安,以及神色复杂、目光低垂的陆子豪。与陆鼎天那边的严阵以待、如临大敌、仿佛绷紧到极致的弓弦相比,林小风这一行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从容不迫、甚至带着一丝晨起散步般的闲适气度,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反差。
这种极致的内敛与平静,在此时此刻,反而散发出一种比任何张扬都更强大的自信与气场,让在场所有感受到的人,内心都不由自主地受到一种莫名的震撼与触动。
陆鼎天死死地盯着林小风那平静得如同深潭般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仿佛能洞悉世间万物、包容一切的深邃光芒,再对比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一股难以抑制的邪火混合着强烈的不安,如同被狠狠浇上了一桶热油,轰然窜起,直冲头顶!他凭什么能这么平静?!他凭什么敢这么自信?!他到底凭什么?!
林小风径直走到属于自己的原木色厨台前,对一旁眼神凶狠得几乎要喷出火来的陆鼎天,只是礼节性地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随即便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林小风开始有条不紊地、仔细地检查起自己带来的各类食材和烹饪器具。他的动作舒缓、精准、从容,带着一种独特的、赏心悦目的韵律感,不见丝毫匆忙。
他带来的食材都盛放在特制的、带有保湿功能的玉质或陶制容器中,上面覆盖着干净的细麻湿布,让人无法一眼看透内里乾坤,更添几分神秘。而那口准备用来熬煮“万象回春锅”的锅,也并非众人想象中的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一口看起来颇为古朴厚重、甚至有些不起眼的黑色大肚砂锅,与陆鼎天那口华丽霸气、象征意义强烈的紫铜火焰巨锅形成了天壤之别。
然而,这种极致的“普通”与“朴素”,在陆鼎天那口仿佛凝聚了无尽怒火与力量的铜锅对比下,反而更显得高深莫测,仿佛内敛了所有的锋芒,等待着石破天惊的一刻。
“装神弄鬼!故弄玄虚!”陆鼎天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几个字,胸口剧烈起伏,强迫自己猛地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甚至隐隐感到一丝自惭形秽的身影。他深吸了好几口粗气,试图强行压住剧烈的心跳和翻腾的气血,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烈焰焚天”之上。他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稳住!不要被干扰!你的“火”才是最强的!
然而,林小风那沉稳如山、平静如海的无形气场,就像一片不断扩大的领域,稳稳地笼罩着大半个场地,无声无息地渗透过来,持续地侵蚀、动摇着他本就不稳的心神。
负责主持此次食戟的,是一位在美食界德高望重、白发苍苍的老前辈,他看了看时间,步履稳健地走到场地中央,先用洪亮的声音宣布了此次食戟的严肃规则与公正的评审方式:将由在场的十位顶尖美食评论家以及从现场观众中随机抽取的十位幸运食客,共同组成评审团,以不记名方式品鉴投票,胜者将赢得对方的一切!
“吉时已到!”老前辈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现在,我宣布——食戟开始!本次主题,火锅!对决时限,三个时辰!”
随着老前辈那如同发令枪般的话音落下,这场牵动了无数人心的终极对决,正式拉开了惊心动魄的序幕!
几乎在声音落下的同一瞬间,陆鼎天便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的战斗机器,猛地动了起来!他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一把揭开那紫铜大锅沉重密封盖!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霸道、仿佛混合了硫磺、硝石与地狱火焰般的浓烈辣香,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喷发,又似实质般的恐怖冲击波,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场地!离厨台较近的一些人甚至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攻击性的气味呛得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陆鼎天眼神狠厉,动作迅疾如风,带着一种要将一切毁灭的癫狂,将早已准备好的、混合了多达数十种辛香料的秘制底料块,狠狠地投入早已烧得滚沸、冒着青烟的顶级牛油之中!
“嗤啦——!!!”
更加剧烈、仿佛油锅炼狱般的声响爆开!暗红色的油浪疯狂翻滚咆哮,浓郁到化不开的香料气息与那种暴戾到极点的辣味疯狂交织、碰撞,在厨台上空形成一股肉眼几乎可见的、令人心悸胆寒的味觉风暴!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带着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歇斯底里的决绝。
而另一边的林小风,却依旧保持着那种让人心焦的、不疾不徐的节奏。
他并没有立刻去处理底料,而是先不慌不忙地引燃了砂锅下的特制菊花炭。炭火是上好的银霜炭,火苗呈现出纯净的蓝白色,稳定而温和,无声地燃烧着,与对面那咆哮的火焰形成鲜明对比。然后,他取过一旁准备好的、取自深山活泉、清澈甘冽到极点的山泉水,用一把木勺,缓缓地、几乎是一滴不浪费地注入温热的砂锅中,神情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接着,在所有人惊愕、疑惑、甚至带着几分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他才开始处理底料。而他取出的,并非众人预想中早已炒制好的、方便快捷的火锅底料酱,而是一些看起来十分“原始”、甚至有些返璞归真的基础食材:形态饱满、色泽油亮的不同品种的干辣椒,颜色各异、散发着山野气息的菌菇,一些精心晾晒、卷曲的柑橘皮,还有几个用温润玉盒小心保存的、散发着梦幻般柔和光泽的……七彩灯笼椒?
他竟然……要在这万众瞩目、分秒必争的食戟现场,从头开始炒制火锅底料?!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林小风开启了他的“表演”。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又如太极般圆融自如,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艺术的美感。他对火候的控制已然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心念所至,火势随之微妙变化。每一种香料、每一种食材投入砂锅的时机,都精准得令人叹为观止,仿佛早已计算过千百遍。整个炒制过程,没有陆鼎天那边的暴烈、喧嚣与压迫感,反而像是一场安静而神圣的祈祷,一场与食材、与火、与天地沟通的庄严仪式。
渐渐地,一股截然不同于“烈焰焚天”的、更加复杂、醇厚、温和、并且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滋养万物的生命力的香气,开始从他那口看似朴素的黑色砂锅中弥漫开来。这香气并不霸道,不具攻击性,却仿佛拥有某种神奇的穿透力与亲和力,丝丝缕缕,悄然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脾,带来一种莫名的温暖、舒适与安心之感,巧妙地中和了对面那令人不适的暴戾气息。
一边是烈焰焚天,霸道暴戾,欲要燃尽一切。
一边是万象回春,包容生机,意在滋养万物。
两种截然不同、代表着水火不容理念的“火”,在这条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老街之上,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展开了信念与技艺的第一次、无声却惊心动魄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