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昼哥哥怎么不吃?”
阮轻舞咽下口中清甜的果肉,转眼却见他将剩下的几枚野果整整齐齐放在一旁的银羽叶上,自己并未取用。
火光跳跃在他沉静的侧颜,将那丝不易察觉的克制照得清晰。
“阮阮吃。”
夕昼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跃动的火焰上,并未看她。
他走得并不远,这具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搜寻片刻已是极限。
这几枚果子,是他强撑着在林间仔细辨认、小心摘下的。
他记得她说过“饿了”。
在这片荒芜的绝地,食物本就稀罕,他想,给她就好。
“我们一起吃。”
阮轻舞拿起一枚果子,轻轻放进他微凉的手中,指尖触及他掌心时,能感受到丝丝凉意。
“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找找,看还有什么能吃的。”
她原本以为,这位传说中的魔族大祭司,该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世间一切苦难的。
却没想到,在这自身难保的绝境里,他竟会将最后一点寻觅所得,全部留给她。
这份无声的体贴,像此刻帐篷外渗入的寒夜里,悄然裹住她的篝火暖意。
“夕昼哥哥。”
她忽然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微颤。
“如果……如果剩下我一个人在这里,我大概……会非常害怕的。”
火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她此刻的模样显得格外脆弱,像一株随时会被夜风吹折的幼嫩植物,弱小,可怜,又无助。
这句话,轻轻巧巧地落进了夕昼沉寂的心湖。
他握着果子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
是啊,如果他死了,彻底归于虚无,留下她独自面对这永恒的灰雾、刺骨的寒夜、无边的孤寂,还有可能潜伏在黑暗中的未知……
那该是怎样一幅凄凉的光景?
她方才搭建帐篷、钻木取火时那点鲜活的生气,恐怕很快就会被这片绝地吞噬殆尽。
原本早已坦然、甚至近乎期待迎接终局的平静心绪,骤然被搅乱。
一丝陌生的滞涩与沉重,缠绕上他即将涣散的神魂。
“别怕。”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往常更加低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我会撑着点。”
晚一点消散,便能多照看她一刻。
多一刻,或许就能为她多寻一枚果子,多挡一阵寒风,多驱散一分长夜的恐惧。
赴死的从容,竟在这一刻,因另一人的存在,而生出了不甘的拖延。
他终于拿起那枚被她放入手中的野果,送到唇边。
即便在此等境地,他的吃相依旧斯文雅致,每一口都细嚼慢咽,姿态从容高贵,仿佛手中并非野果,而是琼筵之上的珍馐。
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却依然赏心悦目,与这粗陋的环境形成奇异的对照,也无声地诉说着他骨子里不曾磨灭的属于神只的骄傲与仪轨。
火光噼啪,映照着两人分食寥寥几枚野果的身影。
“咕噜咕噜——”
水沸了,袅袅白汽从琉璃般的花瓣边缘蒸腾而起,模糊了阮轻舞的眉眼。
她刚要伸手去提那灼热的花瓣锅,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却先一步稳稳握住了锅边。
“小心烫。”
夕昼低声道,声音因虚弱而微哑,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谨慎。
他小心翼翼地将滚水注入一旁早已备好的竹杯中,升腾的热气瞬间温暖了两人之间微寒的空气。
待到水温稍降,阮轻舞将一杯水捧到他面前。
“喝点水吧,干净的。”
她语气认真,眸光清澈地望进他眼底。
她早已敏锐察觉他那深入骨髓的洁癖——若非如此,他怎会宁愿忍受干渴,也不愿触碰那在他看来可能不洁的溪水。
“谢谢。”
夕昼接过竹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暖意。
他垂眸,看见杯中清水澄澈见底,没有丝毫杂质,这才低头,极斯文地小口啜饮起来。
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熨帖的舒缓。
他捧着温热的竹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正在火边忙碌的阮轻舞。
心中涌动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叹。
分明置身于连神力都能剥夺的绝域荒野,手边除他一支发饰所化的匕首外别无长物,她却能弄来洁净的水,搭起遮风避雨的帐篷,甚至徒手燃起这簇驱散寒夜与绝望的火焰。
这份坚韧与智慧,让他不得不暗自承认——她很厉害。
“你在做什么呢?”
见她拿起几段柔韧的藤蔓,手指翻飞,他不禁轻声问道。
火光在她灵巧的指尖跳跃,那专注的侧影莫名让人挪不开眼。
“编个鱼篓。”
阮轻舞头也未抬,手中的藤条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依着她的指尖交织成型。
“明天我们喝鱼汤。我看过了,溪里有鱼,只是水太冷,我们俩现在这身子骨,可经不起下水折腾。”
她说话间,一个结构精巧的鱼篓已初具雏形。
不多时,两个实用的鱼篓便完成了,她甚至又用剩余的藤蔓编出几个小巧的提篮,顺手将剩下的野果收纳进其中一个篮子里,动作流畅而自然。
“我去放鱼篓。”
她起身,拎起鱼篓走到溪边,小心地将它们固定在溪流稍缓水草丰茂之处,又压上几块石头。
月光下,她的身影倒映在粼粼波光中,静谧而专注,仿佛不是在绝地求生,而是在经营一方小小的充满希望的田园。
夕昼静静看着她做完这一切走回来,重新在篝火边坐下,橘黄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她。
他忽然觉得,这似乎不再是等待死亡的寂灭之地,而是一个……因为有她在,而变得莫名不同的夜晚。
手中竹杯的余温,似乎正悄无声息地,渗入他冰冷僵硬的四肢百骸。
夕昼看着她走回篝火边,又添了几根干柴,让那团暖光烧得更稳些。
然后,她褪去鞋子,弯腰钻进了那个她亲手搭建的小巧得仅能容身的三角帐篷里。
“夕昼哥哥,进来。”
她的声音从帐篷内传来,带着篝火烘烤后的暖意,和一丝自然的亲昵。
“???”
坐在帐篷外正对着跳跃火焰出神的夕昼,闻言身形骤然一僵。
进去?
那个如此狭小的空间?
“好冷呀——”
没等他回应,帐篷里又飘出一句,嗓音软糯,裹着毫不掩饰的委屈,尾音微微拉长,像羽毛尖轻轻挠过心尖。
这声抱怨,瞬间击溃了夕昼所有基于礼数、距离乃至洁癖的犹豫。
他抿了抿苍白的唇,终是小心翼翼地、近乎笨拙地,挪进了那方窄小的天地。
帐篷果真极其逼仄。
两人并肩坐下,膝盖几乎相触,手臂稍动便会碰到彼此。
夕昼整个人瞬间绷紧了,脊背挺得笔直,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他从未与任何人如此接近过,近到能清晰感知对方身上的温度与气息,近到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稀薄而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