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昼哥哥,你确定自己……还行么?”
阮轻舞抬起眸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触到的皮肤微凉,底下却仿佛有某种不安的脉动。
“我——怎么会不行?”
夕昼的手腕被她握住,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灼了一下,下意识便想抽回。
他向来不习惯这般直接的触碰,尤其是此刻,他连自己都快要稳不住了。
“乖点,别动。”
阮轻舞却收拢了手指,语气轻软,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没那个力气对你用强,只是想看看你的脉。”
“说的什么虎狼之词?”
夕昼别过脸,耳根隐隐发热。
他分明已是将死之人,可被她指尖触碰的那一小片肌肤,却仿佛有细密的火苗在血管下窜动,烧得他心神不宁。
阮轻舞没理会他的别扭,只凝神屏息,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脉搏上。
此地灵力尽失,神魂蛰伏,她那些通天彻地的神通皆成虚妄,如今竟只能依靠这最古老、最朴素的方法,去感知他身体的真相。
指下的跳动虚浮而散乱,时有时无,如风中残烛。
“这脉象……”她松开手,声音沉静下来,“确是绝脉无疑。”
诊断的结果与他的状态相符,他确实已走到生命尽头,灵光将熄。
“说说看,具体是什么情形?”
她抬眼望向他,目光清澈。
她能断出他命不久矣,但那盘踞在他体内的导致这一切的根源,他自己才最清楚。
夕昼静默片刻,终于低声开口:“我的灵海被黑雾侵蚀,已到极限了。”
他并未隐瞒。
那黑雾一直如影随形,终于到了爆发的终点。
“那可真是不巧。”
阮轻舞轻轻叹了口气,摊开手,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神色。
“我的灵力在这里完全消失了,不然……或许还能试着救救你。”
若在外界,她尚可以神魂之力为他净化灵海,徐徐图之。
可此地,连神魂都被无形的枷锁禁锢,一切超凡之力皆成空谈。
“小阮阮。”
夕昼摇了摇头,唇角扯出一丝极淡的弧度。
“你或许不明白那黑雾有多难缠。即便在外界,它也是无解的。”
他显然并未将她的话当真。
漫长岁月里,他访遍九天六界,试过禁术,最终也不过是延缓,而非根除。
她这般轻巧的语气,在他听来,更像是温柔的安慰,或是天真的玩笑。
阮轻舞却只是静静望着他,唇边那抹浅笑并未消散,反而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轻轻开口,声音如溪水潺潺,“其实我很了解它们呢?”
话音落下,她不再多言,只转身走向溪边。
月光下,她蹲下身,用洗净的细沙与石子垒起一个简易的滤层,再将清澈的溪水引入新做好的竹筒中。
动作娴熟而宁静,仿佛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不过是随口提起今夜月色很美。
“夕昼哥哥,能捡一些枯枝回来吗?”
阮轻舞蹲在初具雏形的竹架旁,抬头望向他,眼眸映着渐浓的暮色,清澈见底。
“……”
夕昼脚步微顿,目光扫过林间地面那些或湿润或覆着苔痕的枯枝败叶,眉宇间掠过一丝本能的抗拒。
纤尘不染的指尖蜷了蜷,洁癖带来的不适感无声翻涌。
“是不行吗?”
她见他沉默,轻声问道,声音里没有催促,只有温软的探寻。
“……行。”
这个字几乎是从他齿间溢出来的,带着某种认命般的叹息。
他终是转过身,走向那片林地,俯身时,宽大的袖摆拂过潮湿的泥土,指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触及了那些在他看来与洁净毫不相干的枯枝。
他挑拣得极仔细,专选那些相对干燥、形态也尚算规整的,仿佛在进行某种艰难的艺术筛选。
当他抱着一小捆勉强入眼的枯枝回来时,脚步却不由得停住了。
暮色四合,灰蓝色的天光下,方才还散落的竹枝,竟已被她巧手搭成了一个结构稳固的三角帐篷,小巧却透着股伶俐的生机。
帐篷内的地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新鲜叶片,那叶片银白柔软,泛着丝绒般的光泽,像是将散落的月光织成了毯,是她从附近寻来的银羽软丝叶。
夕昼默默将枯枝放在帐篷边空地上。
阮轻舞接过,很快便用石块垒出一个小小的火塘,取出两根干燥的细枝,双手合十,指尖稳定地搓动起来。
钻木取火的过程在她手中,竟显出几分古老的韵律感。
不多时,一缕细微的青烟袅袅升起。
紧接着,“嗤”地一声,橘红色的火苗跃然而出,贪婪地舔舐起更多的枯枝。
火光乍亮的瞬间,映亮了夕昼写满惊讶的容颜。
他定定看着那簇跳跃的温暖,又看向被火光镀上一层柔光的阮轻舞,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她竟能在绝对的无中,凭双手创造出有来。
“给。”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几枚洗净擦干的野果。
果子不大,色泽却鲜亮,犹带着林间的清润。
他撩起袍角,在那铺着银丝软叶的地面坐下,将果子递到她面前。
阮轻舞正将几片奇特,宛如琉璃般剔透且耐火的粉色花瓣架在火堆上,当作小巧的锅具。
过滤好的溪水在花瓣锅中渐渐升温,发出轻柔的“咕噜”声,氤氲的水汽弥漫开来,携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寒夜似乎被这簇火光与水汽悄然推开了一小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蓬松而真实的暖意,包裹着这方小小的新生的营地。
“谢谢呀。”
她接过野果,指尖无意间擦过他的掌心。
就着暖融融的火光,她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果肉清脆,微酸的汁液在口中化开,竟品出了一丝属于生命的甘甜。
她眯起眼,满足的叹息轻不可闻,却恰好落入一旁静静凝视着她的夕昼耳中。
他看着她被火光照亮的侧脸,看着那微微颤动的长睫,心中那片冰封的荒芜之地,仿佛也被这细微的声响和眼前暖色,撬开了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