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秀兰站在院门口，脸色比铅灰色的天空还要阴沉几分。
她手中拎着一个深蓝色的布包，本该是周三才来的辅导时间，此刻却提前了两天半出现在这里。
“苏老师？”
林向阳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慌乱，“您怎么提前来了？不是说好周三下午吗？”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扫视苏秀兰全身——她今天穿了一件半旧的藏蓝色列宁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渍，呼吸也比平时略显急促。
最关键的是，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在林向阳脸上，锐利得几乎要把他刺穿。
“临时有点事，过来看看。”
苏秀兰的语气很平淡，但那种审视的意味却愈发强烈，“向阳同学，刚从外面回来？”
“嗯，去……去图书馆还书。”
林向阳举起手中的布包，里面确实装着那几本区文教局给的参考书，“上次您带来的书，有几本看完了，就想着趁周末去还了，顺便再借几本。”
他说得很自然，脸上的表情也完美地混合着少年人见到老师时的恭敬和一点点紧张——恰到好处的紧张，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苏秀兰的目光在林向阳脸上停留了几秒，又越过他肩膀，看向屋内。
晓梅和卫国已经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表情都有些不安。
“苏老师好。”
晓梅乖巧地问好，上前一步，“您快请进，外面冷。大哥刚才还说要准备您周三来辅导的资料呢。”
这话接得很及时，既解释了林向阳外出与学习有关，又暗示了他们对辅导的重视。
苏秀兰脸上的冷硬略微松动了一分，但眼神依然锐利。
她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继续问：“向阳，听说你今天上午请假了？身体不舒服？”
来了。
林向阳心中一沉。
苏秀兰果然知道了上午他不在家的事。
消息灵通得可怕——要么是学校那边有人通风报信，要么是她在附近有眼线，或者两者都有。
“是有点头疼，”林向阳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疲态，“可能是昨晚没睡好，着了凉。上午在家躺了会儿，下午感觉好点了，才出去还书。”
“头疼？”苏秀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是关心还是质疑，“那现在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苏老师关心。”林向阳恭敬地回答。
苏秀兰又沉默了几秒，这才迈步走进院子。
她的步伐比平时稍快，径直走到屋门前，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炕桌上摊开的作业本、墙角的煤炉、窗台上晾着的几双旧袜子，一切都显得普通而杂乱，符合一个穷学生的家庭该有的样子。
但林向阳注意到，她的目光在地窖入口附近的区域多停留了一瞬。
“苏老师，您坐。”
晓梅搬来屋里唯一一把还算完整的椅子，用袖子擦了擦。
苏秀兰摆摆手：“不坐了，就说几句话。”
她转过身，面向林向阳，语气变得格外正式：“向阳同学，有两件事要通知你。第一，区里对你获得市级一等奖非常重视，决定在下个月初举行一个正式的表彰大会，邀请市、区两级领导和相关单位参加。你是重点表彰对象，需要准备一个十分钟左右的发言，内容要充实、积极，体现新时代青少年的精神风貌。”
表彰大会？
林向阳心中飞快转动。
这看似是好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
“第二，”苏秀兰顿了顿，从布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递了过来，“这是区文教局和市青少年科技活动中心联合下发的《关于对市级科技创新获奖学生进行重点培养的通知》。你被列为首批重点培养对象，从下学期开始，可以免费参加市青少年科技活动中心组织的周末培训班，由专业的工程师和教师授课。此外，如果学业成绩保持优异，高中毕业后，有可能会被推荐保送到相关院校或单位深造。”
文件是打印的，盖着鲜红的公章，看起来非常正式。
两份“好消息”，几乎是同时砸下来。
表彰大会，重点培养，保送机会……任何一项，对于一个普通学生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机遇。
但林向阳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太密集了，太刻意了。
就像有人故意在他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大餐，每一道菜都色香味俱全，但你怎么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谢谢组织上的培养和关心。”
林向阳双手接过文件，表情做出激动和感激的样子，声音甚至微微发颤，“我……我一定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好好学习，争取更大的进步。”
苏秀兰看着他的反应，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你有这个觉悟就好。记住，组织上培养一个人不容易，机会给了，就要好好把握。不要走歪路，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她刻意加重了“走歪路”三个字。
“是，我明白。”林向阳重重点头。
“发言稿的事情要上心，”苏秀兰又说，“下周一之前，要给我一个初稿。内容要经过我审核，确保符合要求。”
“好的，苏老师。”
“另外，”苏秀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随意起来，但林向阳能感觉到，这才是她今天提前到来的真正目的，“最近学习上有什么困难吗？或者……生活上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情？”
试探，又来了。
“学习上还好，就是物理有些章节理解起来有点吃力，正在慢慢啃。”
林向阳选择性地回答，“生活上……谢谢苏老师关心，街道和邻居们都挺照顾我们的。”
他故意不提任何“特别的事情”。
苏秀兰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又叮嘱了几句关于发言稿和培训班的事，便告辞离开了。
送走苏秀兰，林向阳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吐出一口气。
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大哥，她……”晓梅走过来，声音里满是担忧。
林向阳摆了摆手，示意她先别说话。
他走到窗边，透过窗缝看向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