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眼中精光一闪，盯着林向阳：“你怎么知道热膨胀系数？”
林向阳心中暗叫不好，说漏嘴了。
他连忙补救：“在废品站捡到过一本破旧的物理手册，上面提到过这个概念。我看到您这里用了两种明显不同的金属，就瞎猜的。”
顾师傅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深究，但眼神中的兴趣明显浓了许多。
接下来一个多小时，顾师傅一边继续手里的活计，一边向林向阳讲解这个替代方案的思路、难点，以及他遇到的技术瓶颈。
林向阳听得极其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虽然稚嫩，但往往能切中关键。
顾师傅似乎很久没遇到能听懂他话、还能交流几句的人了，话渐渐多了起来。
从眼前的部件，讲到更多他“医治”过的机器，讲到那些因材料问题而夭折的国产化尝试，讲到某些关键设备因为一个“小零件”而长期瘫痪的无奈……
林向阳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这个世界里没有口号和光环，只有冰冷的现实、艰巨的挑战和一群在沉默中坚守、在困境中摸索的普通人。
他看到了真正的“国之重器”背后的脆弱，也看到了普通工匠肩上的重量。
同时，他也更加确信，“θ-k”金属碎片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一台柴油机那么简单。
它是一张巨大的网上的一环，这张网覆盖着整个国家工业体系的薄弱之处。
“顾师傅，”林向阳趁着一个间隙，小心翼翼地问道，“像‘θ-k’这种材料，如果……如果有人想在国内偷偷研究或者仿制，会怎么样？”
顾师傅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起头，目光如电：“那要看是什么人，为了什么目的。如果是正经的研究单位，国家当然支持。但如果是些心术不正、想借机捞好处，或者更坏的……想搞破坏的人……”
他的眼神骤然冷厉，“那就是找死。”
他盯着林向阳：“小子，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人跟你提过这方面的事？”
林向阳心中一凛，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好奇。听您说了这么多困难，就想有没有别的路子。”
顾师傅深深看了他一眼，语气严肃：“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秦老头为什么介绍你来。但我提醒你一句，有些东西，碰不得；有些心思，动不得。老老实实学本事，比什么都强。今天你看的、听的，出去后最好忘掉。对你没好处。”
林向阳知道这是警告，也是保护。
他郑重地点头：“我明白，顾师傅。谢谢您教我这些。”
顾师傅看了看天色，已经快中午了。
他放下工具，擦了擦手：“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该回去了。”
林向阳有些不舍，但还是恭敬地道谢告辞。
顾师傅送他到院门口，在开门前，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以后如果……真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或者又拿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可以再来找我。周三、周五下午，我一般都在。但记住，来的时候，多绕几圈，确保干净。”
林向阳心中一暖，用力点头：“谢谢顾师傅！”
门开了，林向阳走出院子。
那个抽烟的老头依旧蹲在墙根下，仿佛从未移动过。
林向阳朝他微微鞠躬，然后快步离开了绒线胡同。
走在回去的路上，林向阳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顾师傅的话、那个堆满“伤病”机器零件的小院、还有那份在困境中挣扎求存的坚韧，都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获得了宝贵的信息，也感受到了更深的危机。
但同时，也多了一条或许可以求助的路。
回到大杂院所在的胡同口时，已是中午时分。
林向阳远远就看到，自家院门口似乎站着一个人。
他心中一紧，放慢脚步，仔细看去。
是苏秀兰。
她竟然提前来了？不是说是下午吗？
苏秀兰也看到了林向阳，脸上立刻露出那种程式化的笑容，但眼神却锐利地扫过他全身，仿佛在审视他这一上午的去向。
林向阳定了定神，脸上堆起恰好好处的、带着点疲惫和歉意的笑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苏老师，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我刚从图书馆回来。”
考验，才刚刚开始。
而林向阳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条更深的巷子阴影里，一双阴沉的眼睛正注视着他走进院门的背影，随后悄然消失。
那双眼睛的主人，手里捏着一张刚刚洗印出来的、有些模糊的照片。
照片上，正是林向阳站在绒线胡同47号门前的侧影。
苏秀兰站在院门口，脸上那程式化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刺眼。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向阳全身，仿佛要透过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褂子，看清这一上午他究竟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林同学，回来了？”
苏秀兰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探究意味，“我提前过来看看，没想到你不在家。晓梅说你一早就去图书馆了？”
林向阳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却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歉意和一丝少年人的腼腆：“苏老师，真是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我确实是去图书馆了，本想赶在您来之前回来，没想到查资料查得入迷，耽搁了时间。”
他边说边自然地走进院子，将肩上那个装着几本旧书的布包取下来，随手递给迎上来的晓梅：“晓梅，把这几本书放屋里。都是讲基础物理的，我从图书馆借的，有些章节对我们理解回流原理有帮助。”
这是他和晓梅事先约定的暗号——如果包里是书，就说明上午的行程“安全”，按计划应对；如果包里是别的，则有变。
晓梅会意地接过布包，乖巧地点头：“嗯，大哥你饿了吧？锅里还热着窝头。”
林向阳转向苏秀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苏老师，您看，我这......要不您先进屋坐？外面冷。”
苏秀兰的目光在林向阳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了一眼晓梅手里的布包，以及从屋里闻声出来的卫国和晓雨，脸上笑容不变：
“不坐了，既然你回来了，我就简单说几句。区里对你们兄妹的学习和思想成长非常重视，我每周过来，不仅是辅导功课，更是要了解你们的全面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