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姆洛克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
从那天树林里练剑被她一语道破“士兵”步伐后,他就觉得这女人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不是那种对“前海贼王船员”的好奇,也不是对“剑术不错同龄人”的欣赏,而是一种……带着点玩味,带着点了然,甚至有点恶劣趣味的打量。
就像猫盯着一只竭力伪装成老鼠的同类。
而他,就是那只倒霉的“老鼠”。
他第一次用神之骑士团内部秘法仔细感知过她。气息依旧微弱,灵力波动古怪但不算强得离谱,至少没到需要他立刻警惕逃窜的程度。
可她每次出现,都精准踩在他想独处、想放松、或者想做点“不符合香克斯人设”事情的时刻。
第一天,他在村外小河边,脱了那件碍事的旧衬衫,想用冰冷的河水擦洗一下身体,顺便思考接下来的任务。刚把水泼到脸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带笑的声音:
“哟,红毛,身材不错嘛。”
夏姆洛克身体一僵,猛地扯过衬衫胡乱套上,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
他转过身,看到沈青不知何时蹲在了不远处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正咔嚓咔嚓啃着,眼睛弯弯的,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他。
“阿青!”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撞见洗澡的普通少年,带着点窘迫和强装的恼怒,“你怎么在这儿!偷看别人……太失礼了吧!”
“谁偷看了?” 沈青眨眨眼,一脸无辜,“我路过,正好看见一只落汤鸡在扑腾。风车村这么小,路又不是你家的。” 她跳下石头,慢悠悠走过来,经过他身边时,还故意踮脚凑近闻了闻,然后嫌弃地皱皱鼻子,“啧,河水腥。建议你用肥皂,红毛。不然玛琪诺都要嫌弃你了。”
说完,她摆摆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走了,留下夏姆洛克站在原地,胸口起伏,拳头捏得嘎吱响。(该死的低等平民!竟敢如此无礼!还叫我红毛!)
他确信,刚才有一瞬间,他感觉到了极其微弱、但绝对不属于自然界的灵力波动——来自她手里那个苹果核?不,是她的指尖。她在记录什么?用某种恶魔果实能力?
夏姆洛克眼神沉了沉。这女人,果然有问题。而且,她似乎乐在其中。
第二天,他学乖了。找了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在酒馆最热闹的时候,坐在一群喝高了的渔民中间,大声讲着弟弟信里提过的、某个经过夸张改编的冒险故事,笑声爽朗,动作夸张,努力扮演一个彻底融入环境、毫无破绽的“香克斯”。
正当他讲到“我一剑砍翻了那个十米高的海兽”时,一杯冰牛奶“咚”一声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夏姆洛克的笑声卡了一下,抬头。
沈青不知何时挤到了他旁边,挨着他坐下,手里也端着杯牛奶。她没看他,只是用小勺子慢条斯理地搅着自己那杯,侧脸在酒馆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神性?
“继续啊,红毛。” 她忽然转过头,对他展颜一笑,那笑容干净极了,眼里却带着一丝只有他能看懂的、促狭的光,“讲到你用‘格里芬’戳海兽鼻孔那段了,大家都等着听呢。”
周围渔民轰然大笑,拍着桌子起哄:“对对对!香克斯!快讲!戳鼻孔!后来呢?”
夏姆洛克脸上的笑容有点僵。这个故事是他临时编的,细节根本没想那么细!戳鼻孔?这什么蠢剧情!香克斯就算再跳脱也不会用名剑“格里芬”去戳海兽鼻孔吧!这女人是故意的!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在周围期待的目光和沈青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注视下,磕磕巴巴地继续编造“海兽被戳鼻孔后狂打喷嚏把船吹走”的荒唐后续。每说一句,他都感觉沈青嘴角的弧度加深一分。
好不容易编完,在一片“香克斯你真厉害”“下次带我们出海”的哄闹声中,沈青凑近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慢悠悠地说:
“故事编得不错,红毛。就是下次记得,‘格里芬’的剑尖没那么弯,戳不进那么深的鼻孔。”
夏姆洛克猛地转头瞪她,却只看到她起身离开的背影,和脑后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木簪。他几乎能想象出她脸上此刻一定带着那种可恶的、得逞的笑容。
(冷静。她是故意的。她在试探,在激怒我,想看我会不会露出马脚。)夏姆洛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火和一丝被愚弄的屈辱感。
他是神之骑士团的骑士,什么场面没见过?怎么能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用这种幼稚手段乱了心神?
但……真的很难忍。
这女人像条滑不留手的鱼,每次都在他以为抓住规律、准备好应对时,用更刁钻、更气人的方式冒出来。
她会在玛琪诺给他果汁时,“顺手”帮他加一大勺盐,然后眨着清澈的大眼说:“我看你出汗多,补充点盐分。”
她会在他试图用“香克斯式”的豪迈姿态大口吃饭时,坐在对面,用那种贵族鉴赏艺术品般的挑剔目光看着他,直到他浑身不自在,动作变形。
她会在他对村民露出标准阳光笑容时,突然冒出来,指着他的脸对玛琪诺说:“玛琪诺,你看香克斯今天是不是笑得太用力了?脸都僵了,是不是牙疼?”
最让他火大的是那个称呼——“红毛”。
“早啊,红毛。”
“练剑呢,红毛?”
“果汁好喝吗,红毛?”
她叫得那么自然,那么顺口,仿佛他天生就叫“红毛”,而不是尊贵的夏姆洛克圣,更不是神之骑士团大人。每一次听到,他额角的青筋都忍不住跳一下,需要用强大的意志力才能维持住脸上“爽朗又略带无奈”的“香克斯”牌笑容。
他知道她在观察他。用那种看似随意,实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他也曾试图反观察,但她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像个有点古怪、剑术不错、喜欢恶作剧的普通女孩。
只有偶尔,在她以为他没注意的瞬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包括他拙劣的表演,都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这种被彻底看轻、却又抓不到实质把柄的感觉,让夏姆洛克内心属于天龙人和神之骑士团的高傲备受煎熬。
但他不能发作。他的任务是扮演香克斯,潜伏,观察这个在罗杰死后被某些大人物隐约关注的东海小村,等待可能的命令或接应。
这个女人虽然可疑又烦人,但只要她不直接威胁任务,不揭穿他,他就得忍。
然而,夏姆洛克不知道的是,沈青早就用神识将他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彻。那与香克斯同源却更加冷硬凝练的灵魂波动,那经过严苛军事化训练形成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那深植于骨髓的、属于世界顶端特权阶级的傲慢底色……在她神识扫过的瞬间,就已无所遁形。
他是夏姆洛克。香克斯那个神秘的、据说效力于世界政府的双胞胎哥哥。
知道这一点后,沈青所有的行为都有了答案。
跟着他,逗他,叫他“红毛”,甚至偷偷用留影石记录下他各种憋屈、隐忍、强颜欢笑的瞬间——都是为了将来某一天,找到真正的、已经成为四皇的香克斯,或者找到某个合适的机会,把这颗记录了“你哥哥年轻时为冒充你有多努力(且憋屈)”的留影石,当成一份“大礼”送出去。
那场面,想想就有意思极了。
所以,她乐此不疲。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寻找这只落单的、高傲的、不得不戴上阳光面具的“红毛”,然后给他平静(憋屈)的伪装生活,增添一点“惊喜”。
这天,夏姆洛克终于忍无可忍,决定主动出击。他不能再被动挨打了。
他在酒馆堵住了正准备溜出去“偶遇”他的沈青。
“阿青。” 他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带着点困扰和真诚的“香克斯式”笑容,拦在她面前,“我们谈谈?”
沈青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里适时露出一点疑惑:“谈什么?红毛。你终于决定今天出海了?”
“……不是出海。” 夏姆洛克深吸一口气,忽略那个刺耳的称呼,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又带着点少年人的直率,“我是觉得……你好像对我特别关注?这几天老是遇到你。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或者,需要帮忙?”
他摆出一副“我虽然很忙(假装)但我是个热心肠”的样子。
沈青看着他,眨了眨眼,忽然笑了。这次的笑容没那么促狭,反而有点……意味深长?
“关注你?” 她歪了歪头,“有吗?风车村就这么大,遇到不是很正常?至于帮忙……”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目光在他那身旧衬衫上停了停,慢悠悠地说,“你现在这样子,能帮我什么?帮我砍海兽?还是帮我戳海兽鼻孔?”
“……” 夏姆洛克觉得自己的笑容面具又要裂了。他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才维持住语调平稳,“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者……对我,或者对罗杰船长,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问。
不用总是……用那些特别的方式。” 他暗示了一下盐罐子和“红毛”称呼。
“特别的方式?” 沈青装傻,一脸茫然,“什么特别的方式?请你喝牛奶?提醒你注意个人卫生?叫你红毛?”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小步,直到几乎要贴到夏姆洛克胸口,才仰起脸,黑眸直直看进他眼底,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蛊惑的轻柔,“还是说……你其实不喜欢我叫你‘红毛’,夏姆洛克?”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极轻,极快,如同耳语。
但夏姆洛克的身体,在听到自己真名的瞬间,骤然绷紧!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所有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瞳孔急剧收缩,那双总是努力模仿弟弟爽朗眼神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的、属于猎食者的警惕和杀意!
周身的气息也瞬间改变,从“阳光海贼少年”变成了“久经沙场的铁血战士”,甚至隐隐带上了属于天龙人特权阶级的、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虽然这变化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他就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行收敛,重新挤出一个更加僵硬、甚至有点扭曲的“疑惑”表情:“阿青?你刚才……叫我什么?夏……夏什么?你认错人了吧?”
但他的反应,已经足够沈青确认一切。
她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时的清淡,甚至带着点无辜:“啊?我没叫你什么啊。我说‘杀魔了?’,东海土话,意思是‘吓到了吗?’。你反应这么大干嘛?” 她耸耸肩,转身就走,仿佛刚才真的只是随口说了句方言,“看来你真被海兽鼻孔的故事吓出阴影了,红毛。多喝牛奶,压压惊。”
走了两步,她又回头,对他粲然一笑,晃了晃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指尖的、不起眼的小石子:“哦,对了,你刚才那个表情……挺有意思的。我留个纪念。”
说完,她脚步轻快地走了,红色裙摆消失在酒馆门口。
夏姆洛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阳光透过酒馆窗户,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僵硬的影子。
他背对着酒馆里喧闹的人群,脸上所有伪装的色彩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铁青。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
她知道了。
她竟然真的知道了。
她不仅知道他不是香克斯,甚至还知道他的真名——夏姆洛克。这个名字,即使在世界政府内部,也属于最高机密之一!
她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刚才那瞬间的杀意,她肯定感觉到了,为什么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离开?她手里的石子……是某种记录工具?
无数疑问和冰冷的危机感如同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骄傲的天龙人血统在咆哮,让他立刻动用一切力量,将这个胆大包天、竟敢戏弄并威胁他的低等女人抓起来,拷问,处决。
但他的理智却在尖叫:不行!不能动!她现在只是点破,没有公开揭露,说明她或许另有图谋,或者有恃无恐。贸然动手,只会让任务彻底失败,甚至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而且……她最后那个笑容,那句“留个纪念”,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警告。
夏姆洛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麻木。
他抬起头,望向沈青消失的方向,眼神深沉如渊,再没有一丝一毫属于“香克斯”的温度。
“阿青……沈青……” 他低声重复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磨出来的。
这个游戏,看来要换个玩法了。
被动防御,等待她出招的日子,结束了。
既然她这么喜欢玩……
那他奉陪到底。
看看最后,是谁的“纪念”,更能让人“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