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篇
脑袋里面疼得厉害,像是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针扎进去,又狠狠搅动了几圈。
沈青靠在迷你梅利号冰凉的船舷边,手指死死抠进木头的栏杆里,用力大到指节都泛白了。每喘一口气,都扯得神识深处一阵撕裂的疼,眼前一阵阵发黑,看东西的边缘闪着不吉利的金色光点。从鲜花岛那边强行用传送阵法送走佩德罗,几乎用光了她最后那点撑住清醒的力气。
特拉法尔加医生—罗的父亲,看到她这副样子的那一刻,脸唰地就白了,一句话没说,上来就要把她按进那个看起来就很复杂的治疗舱里。
但她等不及。还有三条线……那三条该死的、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怎么都抓不牢的因果线,像毒蛇似的咬着她脑子里的弦。她必须找到它们,必须弄清楚。
勉强攒起一丝能动的力气,她咬着牙,再次启动了穿越的阵法。定位是模糊的,全凭心里那点微弱的感应,目标是那纠缠成一团乱麻的因果源头。
然后,她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洗衣桶,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等到她从那片扭曲破碎的光影里一头栽出来,两只脚踩在实打实的泥土地上,晃了好几下才站稳,看清周围是什么地方时,她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低矮的木头房子,安安静静的小码头,远处山坡上,几个大风车在傍晚的风里慢悠悠地转。空气里有海水的咸味,还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跟蛋糕岛那甜得发腻、或者鲜花岛那香得扑鼻的气味完全不一样。
风车村。
可……不对头。
太安静了。不是那种平和的安静,是一种……压着的、闷闷的,好像刚有什么巨大的、不好的东西从头顶上飞过去的安静。码头边停的船,样子看着有点老气,路上走的人,穿的衣服也带着点旧时候的土气。
她忍着脑子里一跳一跳的剧痛,勉强分出一丝细得快断掉的神识,向四周散开。酒馆里有几个人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零零碎碎的词飘进她耳朵里——
“海贼王”、“罗杰”、“处刑”、“罗格镇”……
罗杰……刚被处死?
她抬手,用力按住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疼得她想撞墙。怎么回事?怎么会跳到这个时间点?比她原先想的早了太多太多。是神识伤得太重,定位跑偏了?还是……那三条要命的线里面,有一条的线头,就埋在这个地方,埋在这个时代?
“啧。” 她低低骂了一声,喉咙一甜,又尝到点铁锈味儿。算了,来都来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这地方看着挺太平,也许能让她喘口气,缓一缓,再想法子。
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在蛋糕岛为了方便活动,换上的这身红色剑修衣服,样式干净利落,袖子紧紧束在手腕,腰上系着同色的绦带,背后斜背着用粗布包起来、但还是隐隐透出股灼热气息的“红尘”剑。墨黑的头发在脑后高高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白得几乎没血色的脸。这身打扮,在这个宁静得有点过头的小渔村,显得太扎眼了,像一幅灰扑扑的旧画上,突然滴了一滴鲜艳的血。
她没管那些可能投过来的目光,跟着空气里飘过来的、热腾腾的食物香气,朝村里唯一一家看起来还开着门、亮着灯的酒馆走过去——玛琪诺的酒馆。
伸手推开那扇有点年头的木头门,吱呀一声,温暖的灯光和嘈杂的人声混在一起,扑面打在她脸上。酒馆里坐了差不多一半人,大多是本地的渔民和村民,正大声聊着今天的鱼打了多少,镇子上又有什么新鲜事。吧台后面,一个包着头巾、看着温柔又能干的年轻女人,正拿着块白布,慢慢地擦酒杯。
沈青走进来,酒馆里的喧闹声,停了那么一下。
几乎所有的眼睛都看了过来。太显眼了。那身红得扎眼的衣服,那张白得不正常的脸,背后那个形状奇怪的“包袱”,还有她整个人散发出的那股味道——就算她再怎么收着,那股子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冰冷和疏离感,还是藏不住。她好看得过分,也……古怪得过分。
沈青没理那些目光,径直走到吧台前面,找了个空位子坐下。目光随意地在酒馆里扫了一圈,然后,在吧台最靠里的那个角落,定住了。
那儿坐着个红头发的男人。穿着件有点旧、看起来不太合身的白衬衫,袖子短了一截,露出手腕结实的骨头。他面前放着好大一杯麦酒,正用一种有点僵硬、但又努力想表现得自然的姿势拿着杯子。
红色的短发有点乱,侧脸的线条很清楚,就算在喝酒,嘴角好像也习惯性地带着点似有若无的、爽朗的弧度——只是那弧度现在看着有点暗,像是蒙了层灰。
香克斯?
沈青的眼睛几不可见地缩了一下。这个时间点……确实是香克斯还在东海,罗杰刚被处死没多久的时候。那个未来的四皇,现在还是个刚刚失去船长的年轻海贼。看起来……比她记忆里的要青涩点,也……沉闷点。是了,这个时候,他应该正为了罗杰的死难受。
而且——他的两条胳膊,都好端端的。
沈青心里轻轻动了一下。一丝淡得几乎感觉不到、近乎本能的念头闪过。她放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悄没声地一翻,一块小小的、不起眼的留影石滑进掌心。灵力轻轻一吐,留影石被激活了,对准了那个角落里的红发青年。
(记下来。等回去给路飞那小子看看。他偶像年轻时候、胳膊还齐全、而且看着有点……嗯,硬撑着装没事?的样子。) 她心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被脑子里剧痛淹没的趣味。毕竟,未来那个总是一脸爽朗大笑、断了条胳膊也照样潇洒的红发香克斯,可难得有这种“强打精神”的时候。
角落里的“香克斯”——夏姆洛克,当然察觉到了新进来的客人,还有那道停在他身上、带着打量意味的视线。他微微侧过一点头,用眼角余光瞥了沈青一眼。
红衣服,背着剑,脸长得极好,气息……有点怪。不像普通人,但好像也没什么敌意。是路过歇脚的?还是……
他很快收回目光,没往下想。他现在是“香克斯”,一个刚刚失去敬爱的船长、在熟悉的小村子里借酒消愁、同时还得努力不让关心自己的人太担心的年轻海贼。他必须演好这个角色。难过要有,但不能垮掉;开朗的底子要在,但不能没心没肺。
他重新端起酒杯,这次动作自然了不少,对着吧台后面正担心看着他的玛琪诺,努力扯出一个带着安慰意思的、有点疲惫的笑:“别担心,玛琪诺,我没事。就是……得缓一缓。”
声音是刻意模仿弟弟那种爽朗的调子,但压低了,带着刚刚好的沙哑和沉重。
玛琪诺心疼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嗯,我懂。罗杰先生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你就在这儿好好歇着,什么时候想说话了,我都在。”
“谢了。” 夏姆洛克点点头,仰头灌下一大口麦酒。劣质的口感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他脸上一点没变,咕咚咽了下去,甚至还像模像样地咂了咂嘴,好像在品味道——这是香克斯会干的动作。他得习惯这种平民喝的玩意儿,哪怕心里觉得这跟马尿差不多。
(为了任务……忍着。) 他对自己说,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坚强里带着点脆弱,脆弱里又不失阳光”的复杂表情。这比他面对天龙人那些老狐狸,或者操练新兵蛋子难多了。
玛琪诺也注意到了沈青,她收起情绪,带着一贯的温柔笑容走过来:“欢迎光临,没见过您呢。想喝点什么?还是吃点什么?我们这儿的肉派味道不错。”
沈青收回打量“香克斯”的视线,看向玛琪诺。这个未来照顾了路飞很多年的温柔女人,现在还很年轻,眼睛干干净净的。
“肉派,多谢。再给我一杯清水。” 沈青的声音有点哑,是忍痛和累的。
“好的,稍等。” 玛琪诺应下,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和背后的剑,好心地多说了一句,“小姐是冒险家吗?一个人从老远的地方来?最近海上可不太平。”
旁边一个喝得半醉的老渔民听了,大着舌头插话:“就是!罗格镇那边刚砍了海贼王的脑袋!天晓得要乱成啥样!小姑娘,你打哪儿来的啊?咋跑到我们这小村子了?”
沈青接过玛琪诺递过来的清水,喝了一小口。凉水滑过喉咙,带来一点点短暂的清醒。她放下杯子,随口答:“北海。”
“北海?!” 那老渔民和旁边几个酒客都吓了一跳,“那么老远?!你咋过来的?就你一个人?”
沈青看了他们一眼,语气平平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一路拿剑砍过来的。”
“……”
酒馆里静了一下。
然后,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哈哈哈!这小丫头挺能说笑!”
“拿剑砍过来?砍海王类吗?哈哈哈!”
“有胆子!不愧是北海来的!”
大伙儿都把这话当成了吹牛或者玩笑。毕竟,一个看着年纪轻轻、长得又这么漂亮的姑娘,说自己一个人从北海“砍”到东海,实在太像瞎扯了。
连角落里的夏姆洛克,都忍不住又抬头,看了沈青一眼。这次,他眼里闪过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真实的兴趣。不是怀疑,更像是一种……听到有意思的大话时的自然反应。他甚至跟着周围的气氛,低低笑了一声,摇了摇头。那笑容很短,但一下子把他脸上那种硬装出来的阴郁冲淡了点,露出一点属于他本性里的、和弟弟相似的、阳光开朗的影子——虽然很快就又收回去了。
沈青没解释,也没笑。只是默默拿起玛琪诺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肉派,小口小口吃起来。味道很朴实,带着家里做饭的那种暖意,暂时让她空荡荡的胃和绷紧的神经好受了点。她没再去看“香克斯”,对方那一闪而过的开朗笑容,在她看来,只是年轻海贼强打精神的表现,挺符合她对“这时候的香克斯”的想象。
夏姆洛克也收回了目光,重新盯着酒杯,继续演他的“失落但努力振作的香克斯”。只是心里对那个红衣女人的看法,稍微变了一点:一个有点意思、可能真有两下子(不过估计吹牛占多)、路过这儿吃点东西的旅人。不碍事,也……跟他没关系。
沈青吃完了肉派,喝光了清水,觉得体力好像回来了一丝丝,脑袋里那针扎似的疼也好像轻了那么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到。她放下钱,对玛琪诺点了下头,站起身往外走。
从始至终,她没再看角落里的“香克斯”,也没想过去搭话。她以为那就是年轻的红发,在为死去的船长难过,在熟悉的地方自己待着。她不想打扰。
直到她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酒馆门外面,门板关上,隔开了那扎眼的颜色,酒馆里的热闹才慢慢又响起来。有人还在说那个“北海来的漂亮姑娘”,说她气质特别,说不定真有点本事。
夏姆洛克也终于“勉强”喝完了那杯让他受罪的麦酒。他放下杯子,长长舒了口气(一半是解脱,一半是演戏),对玛琪诺露出一个带着感激和疲惫的、更像“香克斯”的爽朗笑容(这次自然多了):“谢了,玛琪诺。感觉好点儿了。我出去走走。”
“嗯,别走太远,晚上起风了,凉。” 玛琪诺嘱咐,眼里是真切的关心。
“知道了。” 夏姆洛克摆摆手,起身离开了酒馆。走出门的瞬间,他脸上那种“硬装出来的阳光”刷地就没了,恢复了平时那种沉稳内敛的样子,只是眉毛眼睛之间,还留着一点属于“香克斯”的、抹不掉的明朗底色——这倒不是装的,他们兄弟俩骨子里有些东西,到底还是像的。
门外,晚上的风带着凉气吹过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又看了看村子口的方向。那个红衣女剑客早没影了,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眼神深深的。然后转过身,朝暂时住着的、弟弟提过的小屋走。步子还是稳稳的,背挺得直直的,属于神之骑士团的冷峻味道又罩住了他。
只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穿着不合身衬衫、觉得有点勒的肩膀,嘴角向上很轻地弯了一下——一个完全不像“难过的香克斯”的、带着点锐利和玩味意思的弧度。
“一路拿剑砍过来的……” 他低声把沈青的话又说了一遍,摇摇头,这次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
如果真是那样,这东海,恐怕要更有意思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摸了摸怀里那枚代表神之骑士团身份的徽章,手感冰凉。
扮成弟弟,藏着,看着,等上面的命令。
这才是他的活儿。
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红衣女人……
夏姆洛克的目光投向沈青消失的黑暗里,眼神平静,没什么波动。
但愿,只是这又长又麻烦的任务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