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蹲在台阶上，嘴里哼的调子变了。李修然站在窗后没动，听见那句“铜雀街不睡觉”，脚步声就从四面八方聚过来。王婶牵着小满路过，小满手里攥着蜡笔，张口也跟着唱。她声音软，词咬得准，像有人教过千百遍。
龙影耳朵一抖，爪子压紧那只手套。李修然走过去掀开它前爪，血符还在发烫。他收紧袖口，转身出门。老赵跟上来，低声说幼儿园今天来了新老师，穿灰西装，戴眼镜，说话慢条斯理，孩子却都不爱靠近他。
他们走到街尾，陈明正站在校门口翻名单。见李修然来了，他合上本子：“今天六个孩子没来上课，家长说发烧了。可我刚路过诊所，一个都没见着。”
李修然点头，跨进铁门。操场上孩子们围成圈，手拉手转着跳。新老师站在树荫下，嘴角挂着笑，眼睛却盯着每个张嘴的孩子。阳阳站在最前头，领着大家唱“名字串成火苗苗”。调子一起，地面轻轻一震，像有东西在底下应和。
新老师脸色变了，快步上前拍手：“换首歌吧，这个太吵。”没人理他。孩子们越唱越响，脚下的砖缝里渗出细灰，簌簌往下掉。李修然蹲下，指尖沾了点灰捻开，是香灰混着朱砂。
他起身走向教室，推开门，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林婉儿”三个字，笔画歪斜，像是孩子踮着脚写的。讲台抽屉半开，里面塞满作业本，每本封面都被人用红笔划掉了原名，改成单字——阳、满、乐、安。
龙影突然冲进来，叼住李修然裤脚往后拽。他回头，看见新老师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支钢笔，笔尖滴着墨，墨色发黑。“李设计师，”那人开口，“教育局刚发通知，童谣要统一教材，这些自编的，得停了。”
李修然没接话，弯腰捡起地上一张纸。那是阳阳画的，蜡笔涂满整页，中间歪歪扭扭写了个“林”字，边上围着一圈小人手拉手。他叠好塞进口袋，抬头说：“孩子想唱什么，你管不着。”
那人笑了笑，转身离开时袖口滑出半截符纸，黄底黑字，倒着写的“噤”。
夜里李修然没睡，蹲在街心用刀尖划地，血滴进沟槽，连成环。龙影守在五步外，耳朵始终朝向幼儿园方向。凌晨时分，歌声又响起来，这次是从三户人家窗户里飘出来的，调子一样，词也一样。地面跟着轻颤，像有脉搏在砖石底下跳。
王婶披衣出来，站在自家门口听了一会儿，转身回屋拎出一桶糯米，沿着墙根撒了一圈。老赵提着灯笼过来，低声说：“张婆婆半夜敲我家门，说小满梦里有人教她写字，写的是‘风里有你的名字’。”
李修然收刀起身，掌心伤口还没愈合。他走到阳阳家门口，轻轻推门。孩子睡着，嘴里还在哼那个调子。床头摆着蜡笔盒，盖子开着，里面少了一支红的。墙上新添了几个字，不是“林婉儿”，是“阳阳不怕”。
天快亮时，龙影突然低吼。李修然抬头，屋顶上有黑影掠过，比上次更急。他没追，只把手按在地面，血顺着指缝渗进砖缝。地面又震了一下，这次幅度更大，连路灯都晃了晃。
早饭时分，街上多了几个生面孔。穿制服的女人挨家发传单，说是社区搞亲子活动，鼓励家长带孩子学官方童谣。裁缝铺门口贴了张新海报，画着笑脸娃娃，底下印着“快乐成长，从正确歌唱开始”。
阳阳蹦跳着跑出来，手里举着蜡笔，见人就问：“你今天唱新歌了吗？”王婶蹲下给他系鞋带，悄悄塞了颗糖进他口袋。孩子笑着跑开，边跑边唱，调子没变，词也没变。
李修然站在茶铺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龙影趴在他脚边，喉咙里滚着低鸣。他低头摸了摸它的头，轻声说：“让他们唱。”
掌心空着，但整条街都在替他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