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脸对于顾念而言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得令人感到荒谬。
阿瑟·斯特林。
这个名字在全球慈善界和和平主义运动中，是一座无需赘言的丰碑。他是无数基金会的名誉主席，是多次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者，是那个在非洲难民营里抱着枯瘦如柴的孩子流泪的老人，是那个在联合国大会上为了环保和反战而振臂高呼的长者。
在公众的视野里，他是道德的楷模，是仁慈的化身，是这个动荡世界里为数不多的良心。
然而此刻，这位受万人敬仰的“圣人”，正坐在那张被无数绿色数据流环绕的黑色轮椅上，用一种看自家后花园里顽强杂草般的眼神，温和而慈祥地注视着闯入者。
这种极端的割裂感让顾念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他体内的纳米机器人仿佛受到了某种高频信号的刺激，开始在神经末梢疯狂地跳动。那种想要将眼前这个虚伪至极的皮囊彻底撕碎的冲动，如同一头撞击着笼门的野兽，让他握枪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很惊讶吗？”阿瑟·斯特林轻轻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声音平缓而富有磁性，“在这个世界上，光明与黑暗从来都不是对立的。它们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必须依附于彼此才能存在。想要维持阳光下的秩序，就必须有人在阴影里处理那些肮脏的排泄物。”
“这就是你把活人当成牲畜来提炼血清的理由？”槐稚秀上前一步。她看着这位曾经让她在电视机前感动落泪的老人，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欺骗后的愤怒与恶心。
“牲畜？”斯特林微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纠正一个孩子幼稚的语法错误，“不，亲爱的。那是‘燃料’。”
他抬起手，指向身后那面巨大的屏幕。画面一转，不再是流动的数据，而是地下那座巨大的“生命工厂”的实时监控。
“人类这个物种已经走到了进化的死胡同。贪婪、短视、情绪化……这些写在基因里的劣根性正在加速毁灭这个星球。”斯特林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叹息，“如果任由其自然发展，人类文明将在五十年内自我毁灭。所以，必须有人站出来，扮演‘园丁’的角色。”
“我们要修剪掉那些枯萎的枝叶，保留最精华的主干。我们要通过‘摇篮’计划筛选出最完美的基因，创造出理性的、强壮的、没有劣根性的新人类。而那些被淘汰的凡人，”他摊开双手，理所当然地说道，“贡献出他们的生命力来供养未来的‘神明’，难道不是他们这种低等生命最大的荣耀吗？”
“疯子。”顾念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或许吧。”斯特林并不生气，“每一个先行者在最初都会被视为疯子。就像你，我最完美的作品——‘无’。”
他的目光落在顾念身上，变得炽热而贪婪。
“看看你，多么完美的杰作。虽然你受到了情感病毒的污染，但你的身体机能、你的反应速度、你那在绝境中爆发出的潜能，都证明了‘摇篮’计划的方向是正确的。你是进化的钥匙，只要你肯回归，我可以治好你的‘病’，甚至让你成为新世界的继承人。”
“闭嘴！”
顾念发出一声低吼。他感觉大脑深处那个冰冷的机械声音正在与斯特林的声音产生共鸣。“心魔”在欢呼，在雀跃，在催促他臣服于这位“造物主”。
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无法站立，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了一层血色的薄雾之中。
“顾念！”槐稚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没有看向顾念，而是死死地盯着斯特林。她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顾念从未见过的，属于女性的最坚韧的怒火。
“你不是园丁。”槐稚秀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你只是一个怕死的老人。”
斯特林的笑容微微一僵。
“你所谓的‘进化’，所谓的‘新人类’，不过是你用来掩饰自己对死亡恐惧的遮羞布。”槐稚秀一针见血地撕开了他虚伪的面具，“你抽取那些人的生命，不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只是为了让你自己这具腐朽的躯壳，能多苟延残喘几天。你根本不配谈论生命，因为你连面对自然规律的勇气都没有！”
“你不是神。”她上前一步，挡在顾念身前，像一位审判者，“你只是一个窃取时光的小偷。”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斯特林最隐秘的痛处。他那张慈祥的面孔瞬间扭曲，变得狰狞而丑陋。
“住口！你这个无知的……”
“动手！”
就在斯特林情绪失控的瞬间，顾念耳边的通讯器里，传来了凌风急促的吼声。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
几乎是同一时间，房间里的灯光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全部熄灭！只有备用电源发出的幽暗红光，将这里映照得如同鬼域。
顾念动了。
槐稚秀的话语像一道清泉，暂时压制了他体内的躁动。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身体如同猎豹般窜出，直扑轮椅上的斯特林！
斯特林的反应却比想象中更快。他猛地一拍轮椅扶手，那张看似普通的轮椅竟然瞬间变形，两侧弹出了两挺微型机枪，对着扑来的顾念喷吐出致命的火舌！
“哒哒哒！”
子弹在狭小的空间里横飞。
顾念在空中强行扭转身体，利用Z字形走位规避着弹道。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他不能退。那把“源代码”的物理密钥就在斯特林的手腕上，那是那个连接着他生命体征的黑色手环！
“掩护我！”
顾念就地一滚，躲到了一根巨大的承重柱后。
槐稚秀没有任何犹豫。她虽然没有枪，但她手里握着那支可以释放高压电流的钢笔。她看准时机，将旁边桌上的一个金属花瓶狠狠地砸向了斯特林的左侧！
“咣当！”
一声巨响吸引了斯特林的注意，自动机枪的枪口下意识地偏转。
就在这零点一秒的空隙里，顾念再次冲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保留。他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在双腿之上，速度快得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道残影。
他瞬间欺近了斯特林的身前！
斯特林惊慌失措地想要按动轮椅上的自毁按钮，但顾念那只带着血的右手已经死死地卡住了他的手腕！
“看着我。”
顾念那双漆黑的眼眸，在红色的应急灯光下，显得无比森然。
“看看你制造出来的‘杰作’，是如何终结你的。”
“咔嚓！”
一声脆响，斯特林的手腕被硬生生折断！
顾念没有杀他。凌风警告过，一旦斯特林的心跳停止，密钥就会自毁。
他从腰间拔出一根数据线，强行插入了斯特林手腕上那个黑色手环的接口。另一端，连接在他随身携带的微型终端上。
“凌风！正在传输！”
“收到！正在破解……该死，是动态量子加密！我需要时间！至少三分钟！”
三分钟。
在这强敌环伺的敌巢核心，三分钟漫长得就像三个世纪。
“警报！非法入侵！警报！”
刺耳的警笛声再次响起。大门外传来了沉重而密集的脚步声。维克多带着大批全副武装的“幽魂”卫队，已经冲到了门口！
“轰——！”
大门被定向炸药轰开！
顾念一把抓起瘫软在轮椅上的斯特林，将他挡在身前作为人肉盾牌。
“都别动！”他冷冷地喝道，“谁敢开枪，我就让他陪葬！”
维克多站在门外，看着被挟持的“主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举起手，示意手下暂停射击。
“放开主席，我可以给你们留个全尸。”
“退后。”顾念的声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退到走廊尽头。”
双方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对峙。
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是在走钢丝。顾念一边死死地扣住斯特林的咽喉，一边盯着终端上那个缓慢移动的进度条。
50%……60%……70%……
就在进度条走到90%的时候，一直因为剧痛而呻吟的斯特林，突然发出了一阵诡异的低笑。
“你以为……你赢了吗？”
他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顾念，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我既然敢把密钥戴在手上，就做好了被抢夺的准备。”
“这支手环里，不仅有源代码，还有……高浓度的神经毒素注射器。”
“只要我的心率超过180，或者低于30，它就会自动注射。”
“而现在……”
斯特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决绝的狞笑。
说完，他猛地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一颗胶囊！
那是强效的心脏起搏剂！
顾念清晰地感觉到，手掌下那颗原本衰老微弱的心脏，突然像疯了一样剧烈地跳动起来！
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字疯狂飙升！
120……150……170……
“该死！”
顾念大惊失色！他没想到这老家伙竟然疯狂到这种地步，为了拉他们陪葬，不惜亲手引爆核弹！
“凌风！还需要多久？！”
“十秒！最后十秒！”凌风的声音也变得声嘶力竭。
175……178……
就在那数字即将跳过180红线的一刹那！
顾念做出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决定。
他松开了卡住斯特林咽喉的手，转而一掌狠狠地切在了他的颈动脉窦上！
这是人体调节心率的关键穴位。重击之下，会导致迷走神经反射，让心跳骤停或急剧减缓！
这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力量太轻，无效；如果太重，斯特林会当场死亡，密钥同样会自毁。
他必须将力量控制在毫厘之间。
“砰！”
一声闷响。
斯特林的身体猛地一抽，随即软软地瘫倒。
心率监测仪上的数字，在冲到179的瞬间，戛然而止，然后开始断崖式下跌！
100……60……40……
最终，堪堪停在了35。
昏迷。
深度昏迷。
“叮——！下载完成！”
凌风那如同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在耳机里响起！
“拿到源代码了！快撤！岛上的防御系统已经彻底锁死了！你们只有五分钟时间冲到停机坪！”
顾念一把扯下数据线，将斯特林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他回过身，拉起早已准备好的槐稚秀。
“走！”
他再次举起了枪，对着门外的维克多和那些“幽魂”卫队，扣动了扳机。
既然拿到了想要的东西，那就没必要再客气了。
这最后的一段路，他要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