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会议中心的空调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适度”。一边是科技展区穿连帽衫的极客们冻得搓手，另一边是体育投资区穿西装的大佬们热得松领带。
李特站在自家“启航体育科技”的展台边上，手里那杯气泡水已经快变成常温了。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太多人带着计算器的眼神看你，看四届FmVp、克利夫兰新神、可能值多少钱。
“数据分析显示，你每在这里多站五分钟，就有三到五个潜在投资人的信心指数上升百分之十五。”
李建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旁边，手里拿着平板，眼镜片上反射着数据图表的光。他还是那副把全世界都当成可观测的实验对象的态度。
“爸，你能别在我身上跑算法吗？”李特没回头。
“不能。你是我最成熟的实验样本。”李建国推了推眼镜，“十点钟方向，那个穿蓝色西装、领带歪得像刚打完架的，认识吗？”
李特瞥了一眼。
史蒂夫·鲍尔默正手舞足蹈地对着一台全息投影设备比划，声音大得能盖过半个展厅的嘈杂。这位微软cEo看起来比电视上更……饱满，不是胖，是那种能量多得要从西装缝里溢出来的感觉。
“去年峰会见过。”李特说，“当时我们聊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防守轮转的数据模型优化’，我都不知道他一个卖软件的懂这么多挡拆战术。”
“他高中是校篮球队经理，自称‘泡在体育馆的老鼠’。”李建国调出资料，“典型的数学大脑配上过剩的运动热情——危险又迷人的组合。他要过来了。”
鲍尔默确实朝这边来了，大步流星，身后跟着个抱着三个平板的助理，小跑才能跟上。
“李！”隔还有五米远，鲍尔默就伸出手，握上来的力道让李特差点反握回去，“你去年说的那个‘中距离防守滞后性’问题，我让微软研究院做了个模型！结果你猜怎么着？如果把球员的疲劳系数和比赛时间变量加进去，预测准确率能从百分之六十八提到……”
“史蒂夫。”李特好不容易抽回手，“这是我父亲，李建国教授。这位是我妹妹，李雪，她现在负责我的商业事务。”
鲍尔默这才像是注意到旁边还有两个人，转身握手时力道丝毫不减：“教授！我读过您关于非线性系统的论文！虽然大部分物理部分我看得头大，但我们的团队把它用在了模拟进攻体系稳定性上，效果惊人！”
李建国的握手则像个精密的仪器——力道、时长、温度都控制在恰到好处的区间：“鲍尔默先生。您团队发来的合作提案我看了，第三章第七节的数据所有权条款，可能需要重新讨论。”
“哦？标准条款啊。”鲍尔默眨眨眼。
“标准不等于合理。”李建国说话慢条斯理“职业运动员的生物力学数据，本质上是他们的生产工具。你把工人的工具所有权拿走，他会罢工的。工会也会。”
鲍尔默摸着下巴，眼睛却亮起来：“有意思……您建议？”
“共同所有权。平台用数据优化算法，运动员保留原始权利和商业授权，第三方使用就分成。这会减少很多未来的麻烦。”
“但会大大增加合同复杂度……”
“但会大大减少球员工会起诉你的概率。”另一个声音加了进来。
大卫·斯特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穿着那身标志性的深色西装，笑容标准得像用圆规画出来的。他和鲍尔默握了手，转向李建国时，笑容里多了点真实温度：“李教授。上次在纽约，您提到的十八世纪烟草期货合同，和我们九十年代的电视转播权谈判，结构上的相似性让我想了很久。”
“所有长期商业承诺，本质上都是期货。”李建国微笑，“人类换汤不换药。”
“精辟。”斯特恩举了举手里的矿泉水瓶，然后看向李特，伸出手，“李特，祝贺卫冕。下赛季的圣诞大战，我们会安排一些……有话题性的对决。”
握手，三下，不多不少。斯特恩的手干燥稳定。
“谢谢总裁。”李特说。
斯特恩的目光在李特和鲍尔默之间微妙地停顿了半秒，然后对李建国点点头：“你们继续，我就是路过。史蒂夫，提案好好谈，教授的意见通常值得听。”
他走了，像个幽灵一样消失在人群里。
李特松了口气。斯特恩在场，他得格外注意分寸——联盟总裁和球员在非正式场合聊太多，总会有人多想。所以他刚才几乎没说话，把场子完全交给了父亲。
鲍尔默倒是完全没这顾虑，他转向李特，压低声音但依然响亮：“所以……我是说，假设，纯假设，如果有一套系统能实时分析对手的传球倾向，提前半秒提醒弱侧协防……”
“那需要场上五个球员都有实时通讯设备，”李特说，“联盟目前禁止。”
“规则会变的！”鲍尔默双手一摊，像个孩子在说“我就要那个玩具”，“三分线刚出来时，所有人都说会毁了篮球。24秒进攻时限也是。只要我们能证明新东西让比赛更精彩，而不是更无聊……”他凑近了些，声音里带着那种科技狂人特有的兴奋，“球场可以变成世界上最复杂的实时策略游戏，而数据就是游戏规则。”
李特看着他。这个身家几百亿的微软cEo，谈起篮球时眼睛里闪着光，是“我要重新发明这项运动”的光。
“你为什么这么热衷篮球？”李特忽然问，“不只是喜欢看吧？”
鲍尔默咧开嘴，那笑容里有种近乎天真的狂热：“我在微软干了三十多年，李。我们把windows装进了十亿台电脑。但现在……我想把某种东西装进篮球的未来里。数据、算法、实时决策……我想让这项运动进化。”他张开双手，“而球场，就是我的新操作系统。”
展台另一侧，李雪正熟练地应付着几个风投的询问。她已经完全接手了李特在美国的娱乐和部分商业事务，做得比专业经理人还溜。
“史蒂夫。”李建国适时地插话，“下赛季骑士来洛杉矶时，赛后也许可以共进晚餐。到时候，你们有大把时间聊……未来。”
鲍尔默眼睛一亮：“对！晚餐！我让厨师准备最好的牛排——不对，你们运动员的饮食要求……”
“牛排就好，”李特说，“七分熟。”
“成交！”鲍尔默举起手里的平板，像举着奖杯，“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教授，条款我让法务按您的意思调整！李小姐，合作草案下周发你邮箱！”
他风风火火地走了，边走边对助理语速飞快地交代着什么，隐约能听到“数据所有权模型”“球员分成算法”之类的词。
李雪走过来，压低声音：“哥，他助理刚才偷偷问我，你平时用什么软件分析比赛录像。我说你用自己写的程序。”
“你怎么知道？”李特挑眉。
“你书房电脑上那个叫‘LitE_model’的文件夹，我不小心点开过。”李雪吐吐舌头，“虽然全是代码看不懂，但图标设计得挺酷。”
李建国收起平板，看向鲍尔默消失的方向：“史蒂夫·鲍尔默……是个相信技术能改变一切的人。这种人有两种结局：要么撞得头破血流，要么真的改变世界。”
“你觉得他是哪种？”李雪问。
李建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儿子。
李特想了想。那个穿紧绷西装、领带歪斜、在全息投影前手舞足蹈的中年男人，像个刚发现新玩具原理的孩子。
“他那种人，”李特最后说，“会把墙撞个洞，然后告诉大家，墙上本来就有扇门。”
走出会议中心，加州的阳光砸下来，热得真实。
李雪叫的车已经等在路边。上车前，李特回头看了眼玻璃幕墙里依旧喧闹的展会。
“爸，”他忽然问，“你今天和斯特恩，真的只聊了烟草期货？”
李建国拉开车门，等他们都坐进去，才缓缓开口。
“我们还聊了，”他说，“在商业联盟里，真正的权力从来不来自于合同上的条款。”
“那来自什么？”李雪问。
李建国没有回答，只是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棕榈树。
李特也没有追问。
车子驶向日落大道。电台里，体育主播正在调侃刚结束的赛季，说李特可能是联盟最被低估的“大脑”。
“而这位四届FmVp，”主播笑着说，“据说休赛期出现在其他版面的次数，比体育版面还多。他到底是想当球星，还是想当市长？”
李特关掉了电台。
李特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
他想起鲍尔默说“球场就是新操作系统”时的眼神。那种光，他在很多时候见到过，那种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光。
那是想要改变游戏规则的人，特有的光。
也许，只是也许，未来真的会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