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决“水娘娘”事件后的几天,陈默和林薇表面上依旧过着“深居简出”的富商生活,实则在暗中梳理津门的信息脉络。
夜幕降临时分,英租界洋楼的书房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两人对坐在铺着墨绿色台呢的书桌前,桌上摊开的商会账册、泛黄的旧报纸,以及林薇手绘的津门势力图,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
“商会这边的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陈默指尖轻点账册上“赵金魁”的名字,声音压得很低。
“这个现任会长是个典型的投机者,眼里只有洋行和军阀的大生意,商会内部的琐事只要不影响他赚钱,根本懒得管。咱们‘名誉会长’的头衔,正好卡在‘有权无责’的微妙位置——既能接触到核心圈子,又不用陷进具体事务里。”
林薇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指尖划过杯沿。
“但明面上能拿到的信息太有限了,全是些商业往来和无关痛痒的流言。赵金魁的亲信把着关键渠道,咱们想从商会内部挖消息,得绕点弯路。”
“所以得自己织网。”
陈默伸手将势力图拉到面前,用铅笔在几个节点上圈了圈。
“分三步走。第一步,先从商会内部的‘毛细血管’下手——找那些有野心但没门路的中低层职员,消息灵通的杂役车夫,还有天天跟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码头管事。这些人被上层忽视,却最清楚地面上的动静。”
“用钱喂,用‘麻烦’换。”
林薇立刻接话,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就像处理‘水娘娘’那样,帮他们解决些官府管不了、自己又没办法的‘怪事’,比单纯给钱更能拉近距离。比如哪个管事家里闹邪祟,哪个职员被地痞骚扰,咱们悄悄处理了,他们自然会记咱们的情。”
陈默点头,铅笔尖指向势力图上的“租界社交圈”。
“第二步,得靠你。以‘陈夫人’的身份,去参加那些洋人领事、报馆记者、古玩商的沙龙。这些人手里握着高层信息,比如哪个军阀要换防,哪个洋行在偷偷倒腾违禁品,甚至可能知道些‘奇人异事’的线索。贵妇人的茶话会,有时候比男人的酒桌更能套到真话。”
“放心,应付这些场面我还在行。”
林薇轻笑一声,指尖捻起一张报纸。
“比如明天法国领事夫人的沙龙,我就能以‘刚到津门,想了解风土人情’为由,跟她们打听些本地传说——说不定就能听到下一个‘水娘娘’的消息。”
“第三步,得有个中转点。”
陈默的目光扫过书房。
“总不能把人直接领到家里来。可以在老城厢附近,以你的名义开个‘慈善堂’或者‘文玩斋’,表面上救济穷人、鉴赏古董,暗地里用来汇总信息。福伯年纪大、靠得住,可以让他管明面上的事;小翠机灵,背景干净,慢慢培养起来,让她跑腿传递消息。”
“福伯确实合适,他在陈家待了几十年,没人会怀疑。”
林薇表示赞同,“那明天就开始行动?你去商会找码头管事的突破口,我去沙龙探消息。”
“就这么定了。”
陈默将铅笔放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沉稳。
在这龙蛇混杂的津门,他们的情报网,要从今晚开始,悄悄铺开。
次日上午,沽口商会的“名誉会长”办公室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红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影。
陈默坐在宽大的皮椅上,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短褂、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
这是现任会长赵金魁的助理钱干事,负责向陈默汇报日常事务。
“……怡和洋行的棉纱生意已经签了合同,就是码头那边有点麻烦。”
钱干事说着,语气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
陈默端起桌上的青花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
“码6头怎么了?我虽不管具体事,但也听说最近南北货运紧俏,码头不该出岔子。”
钱干事见陈默追问,连忙躬身回话:
“是三号码头的王管事,家里老母亲得了怪病,高烧不退,请了好几个西医都没用,人都快垮了,码头的调度也乱了套。赵会长说,再给两天时间,要是还处理不好,就换个人。”
“王管事?”
陈默放下茶杯,眉头微蹙,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他跟着商会快十年了吧?老母亲生病,家里肯定急得团团转。你知道他母亲得的是什么病吗?”
“说是夜里总听见有人哭,一哭就发烧,大夫也查不出病因。”
钱干事压低声音,“有人说,是他家老宅不干净,闹邪祟……”
陈默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既然是老员工,家里有难处,商会该帮衬一把。你下午从我的账上支五十块银元,以商会慰问的名义送过去,顺便跟王管事说,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直接来找我。”
钱干事愣了一下,连忙点头:“是,会长!我这就去办!”
等钱干事走后,陈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职员,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三号码头的王管事,算是他们情报网的第一个突破口。
同日下午,法国领事夫人玛格丽特的沙龙上,水晶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香水的混合气息。
林薇穿着一身藕荷色旗袍,耳垂上坠着小巧的珍珠,正和玛格丽特坐在沙发上,用流利的法语交谈。
“亲爱的陈夫人,你刚来津门,一定觉得这里很有趣吧?”
玛格丽特端着咖啡杯,眼中满是好奇。
“我听说本地有很多奇怪的传说,比如海河的‘水鬼’,老房子里的‘影子’?”
林薇轻轻搅动着咖啡,露出一丝无奈的微笑:
“确实听佣人提起过,但我先生总说这些是迷信,不让我多问。不过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毕竟在南方,可没这么多有意思的故事。”
她这副“好奇却又受约束”的模样,瞬间拉近了与其他女士的距离。
旁边一位穿着西式连衣裙的华裔李太太凑过来,压低声音说:
“陈夫人,你可别不信!最近老城厢那边,就出了个‘夜哭郎’的怪事——每天半夜,都能听见小孩哭,谁家要是听见了,第二天准会倒霉,要么丢东西,要么家人生病!”
“还有这种事?”林薇故作惊讶,“警察厅不管吗?”
“怎么不管?派了人去查,可连个人影都没找到!”李太太撇了撇嘴,“有人说,是以前打仗的时候,死在那里的小孩化成的冤魂……”
沙龙结束后,林薇婉拒了共进晚餐的邀请,坐着黄包车返回洋楼。
刚进门,就看到陈默坐在客厅里,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有收获吗?”陈默抬头问道。
“当然。”林薇脱下外套,坐在他旁边。
“老城厢有‘夜哭郎’的传闻,听起来像是新的叙事污染。你那边呢?”
“王管事那边有眉目了。”
陈默晃了晃手里的纸条。
“钱干事刚回来,说王管事拿到银元后,特意托人问,能不能私下见我一面——估计是想求咱们帮他母亲治病。”
“那正好。”林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让福伯明天去老城厢打听‘夜哭郎’的具体位置,咱们先帮王管事解决家里的‘邪祟’,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来。等处理完‘夜哭郎’,咱们的情报网,就能先在码头和老城厢站稳脚跟了。”
陈默点头,将纸条递给林薇,上面写着王管事的住址和见面时间。
窗外,英租界的路灯渐渐亮起,昏黄的灯光映在两人脸上,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沉稳。
在这风云变幻的津门,他们的第一步,已经稳稳踩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