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刻度,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陆寒星在无知无觉的深渊里漂浮,意识碎成了片,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痛苦,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
他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
直到……一丝暖意,像羽毛般轻柔,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执拗,轻轻拂过他的眼皮,熨贴着他冰冷的脸颊。
是错觉吗?地狱里也会有温度?
那暖意持续着,驱散着盘踞不散的寒意,甚至带来一种虚假的、被抚慰的错觉。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对抗着沉重的枷锁。是天堂吗?只有天堂,才会有这样……慈悲的光?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火星,勉强点亮了他沉寂的神经。他费力地、几乎是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气力,艰难地掀开了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朦胧的光晕和扭曲的色块。他眨了眨眼,试图驱散眼前的迷雾,视野一点点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得让他心脏骤停的雕花梁柱,那上面盘踞的狰狞蟠龙纹饰,他曾无数次在跪伏时于余光中窥见。然后是身下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缝隙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或是更早之前,属于他的血迹干涸后的暗色。
这里……
这里怎么还是老宅?!
巨大的失望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点因温暖而生的错觉,比之前的黑暗更彻骨的寒意沿着脊椎疯狂爬升!连死亡都不肯放过他吗?连魂魄都要被禁锢在这座令人窒息的牢笼里,永世不得超生?!
他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唯有胸膛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开始难以抑制地起伏。他定定地看着头顶那片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的藻井,看了很久,很久。混沌的脑子在绝望的刺激下,反而开始缓慢而清晰地运转起来。
身体的知觉一点点回归——被反拷在身后的手腕传来麻木的刺痛和手铐冰冷的勒紧感;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磨过;胸口憋闷,呼吸不畅;还有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被遗忘了一夜此刻却重新叫嚣起来的酸痛……
这些感觉如此鲜明,如此……真实。
一个念头,带着荒谬的、残酷的、无法置信的力量,终于冲破了所有的迷茫和自欺,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清晰得如同刻印——
他,陆寒星,居然没死!
意识逐渐清晰,连带着昨日那决绝一幕的记忆也狠狠撞回脑海。陆寒星猛地想起,自己昨天不是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根支撑主堂的大红金柱了吗?那本该是头骨碎裂、鲜血飞溅的结局。
可记忆的触感出现了偏差。撞击的瞬间,传来的并非预想中坚不可摧的硬碰硬,而是……一种诡异的缓冲感,仿佛撞上了一个又软又硬的东西,像是覆盖着厚绒布的木板?没等他想明白那是什么,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哎呦……”一阵尖锐的疼痛从额头附近炸开,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他下意识就想抬手去揉一揉那抽痛的源头,缓解一下这难忍的钝痛。
可胳膊刚一用力,就被一股更强的束缚力道狠狠拽回。熟悉的紧绷感从手腕传来,勒得他生疼。他这才彻底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双手,依旧被那冰冷坚固的手铐,死死地反铐在身后!
“哎!”他泄气地哼了一声,一种深沉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不是受伤,就是被绑!陆寒星啊陆寒星,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狼狈,才能不受伤呢?”
委屈像是决堤的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鼻尖泛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他,咬着牙,一点点挪动着坐起身。
清晨的阳光更盛了一些,将主堂内照得半明半暗。他仰起头,呆呆地看着头顶那古朴而繁复的天花板,还有那盏他昨晚绝望时最后看到的、悬挂在正中的巨大宫灯。一切都未曾改变,他依旧被困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哎!”他又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不甘和愤懑。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亮起——趁现在没人,赶紧跑!
这个想法给了他一股莫名的力气。他蜷起腿,用被铐住的手腕艰难地支撑着身体,试图站起来。可刚一用力,剧烈的头痛便是一阵眩晕,眼前发黑,同时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完全无法保持平衡。身体晃了晃,还没等站稳,就“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回冰冷的地面上。
他不死心,又尝试了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是徒劳。头痛和束缚让他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无论如何扑腾,都离不开这片禁锢他的方寸之地。
最终,他耗尽了所有气力,颓然地坐在地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投在光洁地板上扭曲的影子,只剩下一声接一声失望的叹息。逃跑,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个可笑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