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的街道还浸在墨色里，只有酒馆的灯笼在风里摇晃，把“醉里居”三个字照得忽明忽暗。陆展博抱着怀里的服务器，脚步歪歪扭扭——他刚从科学院加班出来，为了赶在天亮前把新算法传到云端，怀里这台重型服务器成了他的“贴身保镖”，沉甸甸的重量压得肩膀生疼。
“早知道不省那二十块打车钱了……”他嘟囔着踢开脚边的石子，石子弹在酒馆的木门上，发出“咚”的轻响。就在这时，门缝里漏出的光突然勾住了他的视线——那光里浮着个熟悉的侧影，正低头往搪瓷杯里倒酒，手腕转动的弧度像被放慢了倍速，连指尖沾着的酒液滴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陆展博的脚步猛地顿住，服务器差点从怀里滑下去。他扒着门框往里缩了缩，眼镜片在暗处反着光，心跳突然像被塞进了超频的主机箱，嗡嗡乱响。
是天宇。
他怎么会在这里？
记忆突然跳回七年前的科技园，那天暴雨倾盆，陆展博抱着短路的主机站在屋檐下，是天宇把伞往他怀里一塞，自己淋着雨冲进雨幕，回头喊“记得给服务器套塑料袋”的声音被雨砸得七零八落。后来才知道，那天天宇本要去签人生第一份漫画合约，却因为帮他修主机错过了时间，对方转头签了另一个画师。
“这人怎么总在淋雨……”陆展博当时看着天宇湿透的衬衫，心里像被主板电容烫了一下，默默把攒了半年的奖金塞进他的画具箱——后来发现被退回来，里面夹着张纸条：“服务器比奖金贵，你那台旧主机我拆了零件，改了个迷你加湿器，放你工位了。”
酒馆里的天宇正举杯，陆展博突然注意到他手腕上的疤痕——不是七年前修主机时被烙铁烫的那道，是道新的，像被什么东西勒过，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他心里一紧，差点推门进去，却被里面的对话拽住脚步。
“……那批芯片你确定要？”是关谷的声音，带着点酒气的含糊，“上次那批二手货，里面有三个核心是坏的，我检测过。”
天宇的声音隔着酒雾飘出来，比记忆里沉了些：“没事，拆了做运算模型刚好，学生们练手不心疼。”他顿了顿，杯底磕在桌面的声音很轻，“你别总皱着眉，铃木太太说你再这样，抬头纹能夹死蚊子。”
关谷低笑起来，像砂纸擦过电路板：“你还好意思说？上周给孩子们上漫画课，把颜料蹭到头发上，被三年级那丫头笑‘老师像彩虹糖’。”
“那叫艺术创想。”天宇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次带他们画星空，用荧光颜料，你也来。”
“不去。”关谷拒绝得干脆，“上次被你骗去当模特，那帮孩子把我画成独眼海盗，还贴校门口展览了半个月。”
陆展博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这场景太熟悉了，七年前天宇总骗关谷当模特，画出来的海盗船长手里总握着扳手，说是“机械海盗”，结果真被科技馆借去当科普海报，关谷见人就躲的样子，让陆展博笑了整整一季。
可笑着笑着，心突然沉下去。他注意到天宇面前的空酒瓶已经排了四个，而他拿杯子的手在抖，不是喝多了的晃，是控制不住的颤，像精密仪器突然失了校准。
“别喝了。”关谷突然按住他的手腕，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你肝酶指数还没下来，铃木太太特意炖了养肝汤，再喝我叫她来。”
天宇没挣开，指尖在杯沿画着圈：“我就是想不通……当年如果我再快半小时，是不是就能赶上那趟车？”
陆展博的呼吸猛地停住。
他想起七年前那个下午，天宇本要坐三点的火车去邻市签合同，却因为帮他修主机耽误了时间，那趟火车后来脱轨了，新闻里说“无人生还”。当时他以为天宇是运气好，现在才知道，那“运气”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后怕。
“跟你没关系。”关谷的声音突然绷紧，“那是铁轨老化，质检报告早就有问题，你就算上去了，以你的脾气，肯定会提前发现异常，拉着乘务员检修。”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当年你拉着我从起火的画室跑出来，还不忘抱走那箱原稿。”
天宇的肩膀垮下来，像被抽走了骨架。他突然抬头，陆展博赶紧缩回头，心脏撞得服务器外壳咚咚响。等他再探头时，看见天宇正盯着墙上的海报——那是张褪色的漫展海报，角落里有个小小的签名，是天宇的笔名，旁边画着个举着扳手的海盗，海盗的独眼是颗电路板形状的星星。
“这海报还贴着啊……”天宇的声音发飘，“当年跟你说要画系列漫画，结果……”
“结果你跑去开科技班，教孩子们拆机器人。”关谷接话，语气里藏着笑意，“上周那机器人舞蹈比赛，冠军队的程序是你写的吧？我看到代码里藏着漫画分镜的注释了。”
天宇笑起来，喉结滚动着没咽下的酒液：“被你发现了……那帮孩子说，要把机器人画成机械海盗，叫‘关谷船长’。”
陆展博突然想起自己的服务器——里面存着新研发的AI绘画程序，上周测试时输入“机械海盗”，程序自动生成的画面里，海盗手里握着的扳手，和天宇当年画的一模一样。原来有些细节，早就像代码一样刻进了潜意识，连算法都记得。
酒馆的门被风推开条缝，天宇的咳嗽声钻出来，带着铁锈味的沙哑。陆展博突然想起什么，把服务器往怀里紧了紧，转身往街角跑——科学院的储物柜里，还放着当年天宇退给他的奖金，用信封装着，上面写“等你研发出能画漫画的AI，记得第一个画机械海盗”。
他得快点回去，把程序调试好。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后背的汗渍，像片被阳光烤化的云。远处的酒馆灯笼还在晃，陆展博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天宇正把窗户推开条缝，对着夜空咳嗽，月光落在他手腕的疤痕上，像道银色的补丁。
“快了。”陆展博对着空气说，脚步踩碎了满地星光，“很快就能画了。”
服务器在怀里微微发烫，像揣着颗正在苏醒的星星。陆展博知道，有些迟到的拥抱，会以另一种方式抵达——比如一行藏着漫画分镜的代码，比如机器人海盗举着的扳手，比如七年后这个被服务器压弯肩膀，却跑得比风还快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