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王府后角门有数辆遮掩严实的马车悄然驶出,未去田庄方向,反而直奔通州码头。皇城司暗中尾随,发现其在码头一处私人货栈卸下十余口沉甸甸的箱子,交接者是一伙做南洋水手打扮的汉子,言语不通,动作迅捷,交接完毕即登上一艘中等大小的海船,趁着夜色扬帆离港。水师接到通报时,该船已驶入外海,追之不及。货栈主人事后被拘,只道是受雇临时存放,不知箱中何物,雇主预付重金,要求三日内必有人来取。
“箱中多半是来不及转移或处理的‘青金’、辅材,或与‘沙蛇’相关的紧要物品。”安若欢接到急报,判断道,“他们自知暴露在即,急于将核心物资转移至海上,或运往南海‘火礁’,或另寻隐秘之处储藏。那艘海船,需令水师尽力追查其去向。博陵父子,怕是要做最后一搏了。”
岭南水师依“攻心”之策,将揭露“云水散人”在东瀛被弃、朝廷严查“沙蛇”祸害的文告,制成防水油布包裹,内附少量食盐、火折等实用之物,乘着东南风,以火箭射向“火礁”外围几处疑似有人员活动的礁岛,或系于浮木之上送入洋流。
起初并无反应。约十日后,一艘在“火礁”东北方向巡弋的水师快船,遭遇一艘形制破烂的小舢板。舢板上只有一名奄奄一息、面黄肌瘦的汉子,自称是前年被“黑梭子船”掳至“火礁”做苦力的中土渔民,因不堪虐待,趁看守不备,偷了舢板拼死逃出。他证实,“火礁”深处确有一处依托巨大海蚀洞修建的隐秘据点,内有数百人,多数是被掳或受骗的苦力,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开采一种黑红色、触手温热的礁石,并进行危险的提炼与“祭炼”。管事者多是心狠手辣之徒,更有一批身份神秘、被称为“法师”的人物,指挥着各种古怪仪式与试验,动辄打杀苦力。近日据点内气氛紧张,传闻“大法师”归来,催促进度,且补给时断时续,人心惶惶。他是见到水上漂来的文告,更坚定了逃亡之心。
这名幸存者的口供,虽未能完全揭示“火礁”内部核心机密,却证实了其存在、暴行及面临的压力。水师将其妥善安置,并以其经历,结合文告,制作了更具说服力的宣传品,继续设法送入“火礁”区域。
西域传来好消息。月泉城主联络友邦持续施压下,乌孙老王终于下诏,以“耗费无度、举措失当”为由,收回国师掌管旱海勘探及部分财政之权,改由王庭直接管辖。国师虽未被废,但权势大削,其门下依附者鸟兽散。乌孙在旱海的活动基本停止。陆其琛趁机加强边境巡防,与月泉等国互通声气,“北斗”小队亦在旱海扩大搜索范围,清理了数处“沙蛇”遗留的标记与小营地,未再发现大规模活动迹象。旱海局势,暂时得以稳固。
宫中,李余然于清凉殿召见李泓。殿内冰鉴散着丝丝凉意,父子二人对坐弈棋。
“陈平已招,博陵转移物资,南海得脱困苦力……”李余然落下一子,声音平稳,“看来安若欢的攻心之策,已初见成效。然博陵父子困兽犹斗,南海妖窟未拔,不可松懈。”
李泓注视着棋盘,沉吟道:“父皇,儿臣以为,博陵府邸此刻如同即将沸腾之水,宜缓不宜急。可稍松外间监视,示之以隙,诱其出洞。同时,对其海上那条线,需加紧追查,最好能截获那批转移之物。至于南海‘火礁’,封锁既已奏效,内部又生惶恐,或可考虑下一步……寻机派遣精锐小队,在外围接应下,潜入其据点核心区域,擒贼擒王,或至少探明其核心‘祭炼’为何,以求彻底破之。”
李余然微微颔首:“诱博陵出洞,可行,然需掌控火候,莫让其真成了漏网之鱼。南海潜入……九死一生,需选忠勇绝伦之士,且有周密计划与接应。此事,你可与安若欢、陆其琛细细商议,务必谋定后动。”
“儿臣遵旨。”
安若欢接到李泓转来的皇帝旨意与最新局势通报,与白芷商议良久。
“陛下与三皇子之意,是欲收网了。”安若欢缓缓道,“博陵、南海,两处关键。京城可‘示隙’,南海需‘探穴’。”
他让学徒备纸,亲笔修书。
致李泓:赞同对博陵府邸“外松内紧,示隙诱敌”之策,建议可放松对府邸日常采买出入的盘查,但对其核心人员、尤其是世子及可能与海上那条线联络者,监控需倍加严密。同时,可借陈平之事,在朝中适度放出风声,言“巫蛊小案已结,主犯伏法,余者不究”,以麻痹对方。
致陆其琛:详述南海“火礁”新获情报及潜入探查之议。建议其从北境及岭南水师中,遴选绝对忠诚、悍勇无畏、且通晓水性、略知方术或机关之辈,组成一支不超过二十人的奇兵。需制定详尽计划,包括潜入路线、接应方式、联络信号、撤退方案,并备齐特制器械与防毒、防磁等物品。此事凶险万分,务必慎之又慎,宁可缓图,不可冒进。
致白芷:请夫人依据陈平笔记及“火礁”苦力所述,尽快整理出一份关于“微引之阵”可能布设地点、特征及“火礁祭炼”可能产生之毒害、异象的辨识手册与防范要略,分发各地官府及沿海驻军,提高警觉,并寻访可能克制此类邪术的医家、方士,以备不时之需。
夏蝉在槐树上嘶鸣。安若欢写完信,搁下笔,望向南方的目光莫名。
北境虽比京城凉爽,午后仍觉闷滞。安若欢坐于水榭中,石桌沁着凉意,面前摊着刚刚收到的几封密函,眉头微锁。
京城对博陵府邸的“外松”之策,果然有了动静。日常采买的仆役不再被盘问,府门进出似乎恢复了往日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