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银推让不过,只得接了。那纸包热乎乎地烫手。“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啥不好意思!你今儿可帮了大忙,下次到原西,再喝两口……!”司机哈哈笑着,挥了挥手,“行了,你们赶紧安置吧,俺们也收车了。”说完,和售票员转身走向那辆像个疲惫巨兽般趴着的班车。
王满银掂了掂手里的纸包,对众人说:“走吧,先找地方住下。等下这包子就当晚饭了。”
出了车站,街灯已经亮了,进进出出的旅客,倒显得热闹。
王满银领着众人往斜对面的国营招待所走,路面是夯实的黄土,踩上去发着闷响,路边的白杨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响。
招待所的门脸挂着块褪了色的木牌,玻璃门上贴着“旅客登记处”的红漆字,里面的灯泡蒙着层灰,光线昏昏暗暗。
走进去,是个狭小的门厅,靠墙摆着两条掉漆的长条凳,一个戴着蓝布袖套的中年妇女坐在玻璃柜台后面,正就着台灯的光线织毛衣。听见动静,她眼皮都没抬:“住店?介绍信。”
陈江华把公社开的介绍信递过去。妇女放下毛衣针,拿起信凑到灯前看了看,又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一行人。“几个人?住几天?”
“都住,给小姑娘开个单人间,住一宿,明天看情况。”王满银说。
妇女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登记簿,又摸出两把系着竹牌子的钥匙。“你们五人住个六人间,一块二,另外单人间八毛。押金每间一块。
铺盖自己到楼梯口小屋里抱。现在还有热水,十点后就停了,得早上七点到八点再供,过时不候。二楼,上去左拐。”她说话像背诵章程,毫无起伏。
陈江华付了钱,拿了钥匙。一行人顺着窄陡的水泥楼梯爬上二楼。楼道里灯光更暗,墙壁泛着陈年的黄渍,但看着还是干净的。
六人间在走廊尽头,推开木门,一股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摆着六张木架床,铺着草席,席子边角已经磨破。
一张掉漆的方桌,两把椅子,一个铁皮暖水瓶,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窗户关着,玻璃上还有裂缝。
“凑合住吧。”王满银把行李放在门边空床上,打开那包还温热的包子。包子个头不小,白面皮微微发黄,捏起来挺实。“来,都吃点,晚饭就这个了。”
包子里是有肉馅,油不多,但咸香实在。几个人围站着,就着从暖水瓶倒出来的温开水,默默吃着。
奔波一天,这简单的食物也显得格外可口。润叶吃第二个时,还剩一半就说饱了,把剩下半个递给了少安。
少安已吃了两个,很自然的接过润叶递来的包子,三口下了肚,陈江华和两个知青都是饿了,风卷残云,一会儿功夫,十几个包子就见了底。
吃完包子后,王满银抹了抹嘴,靠在床沿上说:“明天一早,吃了早餐后,你先送润叶去师专报到,完事了你就自个儿赶去省城的班车,别耽误了农学院的开学。
我带江华他们去地区团委找武处长,他帮着联系了机械厂。具体事宜,见了面再说。”
少安点了点头:“我晓得分寸,明上午送润叶报到后就走,农学院那边赵教授还等着我带的土样呢。那我先送润叶去房间。”
王满银摆摆手,少安提着润叶的行李去了单间。
王满银又回头看了看两个眼里闪着兴奋又有些忐忑的知青,“张兵,刘健,今晚你们还得把图纸和资料再捋一遍,心里要有数。
明天到了机械厂定榨油机,和机械厂对接就是你们的事了,该问的问,该提的提,别怕。
还有,把图纸拿准了,咱要的螺旋榨油机,得强调用cr12钢的辊子,还有轧坯的间隙要能调,别让厂里给咱弄成死板的老样式,记住了”
两人连忙点头:“王干部,我们晓得了。”
过了会,送润叶的少安回来了,大家开始去打水洗漱。
王满银点了根烟,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涩住的窗户。夜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冲淡了屋里的浊气。楼下是黑黢黢的街道,偶尔有自行车铃声清脆地划过寂静。
一夜无话。只有木架床偶尔发出的吱呀声,和走廊尽头公共厕所隐隐传来的冲水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招待所里就嘈杂起来。脚步声、咳嗽声、泼水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片。
王满银几人起来,用凉水胡乱抹了把脸,到楼下食堂。食堂里挤满了等早班车的人,长条桌上摆着几大盆玉米面糊糊和黑面馍,一角钱一份。他们各自要了一份,蹲在门口台阶上匆匆吃了。
少安和润叶也下来了。润叶换了件干净的格子外套,头发重新梳过,看起来清爽利落。少安还是那身学生装,洗得发白,但整齐。
“那我们走了,姐夫。”少安说。
“路上当心。到了学校,记得写信回家。”王满银叮嘱了一句,又对润叶点点头。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车站外的人流里,王满银收回目光,对陈江华他们说:“走吧,去地区团委。”
问清了路,步行过去并不远。早晨的黄原城刚刚苏醒,街道上公交车叮叮当当地驶过,扬起灰尘和一股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