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天,司机愣是半个小时都没检查出问题所在,就有些麻缠了,说不定还得在这过夜。
不少乘客也骂骂咧咧的下车走动一下,更多的人围在车头看司机检查,叽叽喳喳的很是烦躁。
王满银也跟着下了车,他扒着人群瞅了瞅,见司机正拧着沉淀杯的螺丝,从检查情况看,已排除了油管接头漏油,油管破裂和堵塞问题。看沉淀杯的情况也是好的。
想了想,便凑上前,陕北腔里夹着点不明显的异样调门:“师傅,你试试瞅瞅油管接头那的单向阀?说不定是阀芯卡了。”
司机愣了愣,抬头打量这穿件旧蓝布褂、长得很精神的汉子——,你懂这个?
但眼下没别的法子,半信半疑地拆了油管接头处的小阀门。果然,阀芯上沾了层油泥,死死卡在阀座里动弹不得。
“你也是开汽车的”司机高兴起来,一边用细铁丝剔油泥,一边问。
王满银哈哈笑着:“老丈人家村里,有个开邮政车的司机,他们说过这茬。我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是单向阀的问题”
王满银又说“那师傅还告诉我说,他们用干净布把阀芯擦透亮,再往阀座里抹点机油润润,好用得很。”
司机依着他的法子弄好,拧紧接头,回到驾驶座打火。马达“嗡”地一声响起,排气管冒出股黑烟,班车竟真的重新发动了!
满车人都松了口气,有人拍起了巴掌,司机从车窗探出头,冲王满银咧嘴笑:“同志,今天多亏了你,不然还要弄到啥时候!到了黄原,我请你喝羊杂碎!”
王满银嘿嘿一笑,和众人一起又回到车里。这毛病在后世货车上常见得很,没想到今儿还能派上用场。
张兵和刘健凑了过来“王干部,你还懂这个?”刘健惊叹。
“以前在外面跑,啥破烂玩意都摆弄过。”王满银头也不抬,“刚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运气而己……。”
重新上路后,车里安静了许多。暮色四合,远处山峦变成黛青色。润叶靠着窗,似乎睡着了。少安也合着眼养神。
暮色像掺了灰的墨汁,从东川、西川两条河的河道里漫上来,渐渐洇满了黄原城的街道。
班车喘着粗气驶进汽车站时,站里几盏大瓦数电灯已经亮了,雪亮的光线照得停车大坪仿若白天。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泥点,“吱呀”一声刹停了下来,惊醒了已昏昏欲睡的乘客。
车门打开“哗啦”被拉开,站外嘈杂和暑气冲进已经纷乱的车厢内。
王满银背着挎包从拥挤的车厢里挤下来,少安也背着挎包,拎着网兜和旅行包,半拥着润叶下了车,他有力的臂膀,为润叶撑开了一小片空间。
陈江华抱着装钱票的挎包,弓着腰从车门挤下来,张兵和刘健也紧随其后,两人的额上汗渍斑斑,这车坐得真受罪。
众人踩在停车坪的泥地上,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煤烟味、牲畜粪味,还有车站食堂飘出的、混合着熟油和碱水的复杂气息,竟有种脱离苦海的轻松感。
刚把简单的行李归拢到站前空地,班车司机就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售票员。
“同志!等一等!”司机是个红脸膛的壮实汉子,脸上粘着油污,袖口油亮,他一把攥住王满银的手,使劲摇晃:“同志,今天真是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点醒那单向阀的毛病,
咱们在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梁子上,弄到半夜也指不定!走走走,食堂里还能弄点吃的,我请你吃碗羊杂碎,喝整二两白的!”
王满银笑着把手抽出来,拍了拍司机的胳膊:“师傅,太客气了。我就是随口猜一句,瞎猫碰上死耗子,哪值当专门请饭。
再说出门在外,谁还没个互相搭手的时候!你们还得收拾车、对账,忙你们的。”
司机不依,嗓门洪亮:“那不行!咱跑车的讲个实在,你帮了大忙,这情分我得记着!”
王满银朝身旁一指,“你看,我们这人不少,还得去找店住,都疲惫不堪了,师傅,过几天我还得回原西,到时去原西喝更好。”
司机也瞧见王满银身后还站着好几个人,个个脸上倦意甚浓,知道都累得不行,便也不再强拉,转头对售票员说:“小刘,快去,看看食堂还有啥实在吃食,兜些过来!一点不表示说不过去……,”
售票员是个年轻姑娘,应了一声就跑开了。王满银“哎……”了一声,想喊住,人早跑远了。
不多时,她怀里抱着个旧报纸包着的鼓囊囊的包跑了回来,隔着纸还能闻到隐约的肉香。
“师傅,食堂还有这十几个肉包子了,还是热的,食堂老马给塞了点咸菜丝。”
司机接过来,不由分说塞进王满银手里:“拿着!黄原站食堂的肉包子,馅实在!你们刚下车,先垫巴垫巴,找个地方歇脚再吃正经饭。”
王满银还想推拒,售票员已经笑着补了话:“同志你就别客气了,这包子是粗粮面混的白面,里头塞了羊肉萝卜,顶饱!你们一路颠簸,正好填填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