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山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尽,像一层薄薄的轻纱缠绕着青翠的山峦。
顾禹迟他们一行人,踏上了通往后山竹林的小径。
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香气,混合着泥土的湿润味道。
穆然换上了一身更适合山行的深色衣裤,脚上是他的一双结实的登山鞋。
他走在队伍中间,眼神里既有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对于“挖笋”这个全新的“项目”,他潜意识里似乎仍在调动着某种“学习”或“攻克”的状态。
顾禹迟一边走,一边介绍:“找笋啊,要靠眼睛,更要靠感觉,看竹子颜色深,竹叶墨绿发亮的那片地下,往往有货,还有,看地面,有微微拱起的裂缝,或者落叶被顶起一个小包……”
穆然听得认真,下意识地点头,像是在记忆知识点。
舟舟则活泼得多,一会儿跑到前面看看有没有野草莓,一会儿又蹲下研究奇怪的昆虫,完全沉浸在探险的乐趣里。
“然然哥,快看,这个虫子壳好漂亮。”
进入竹林,光线骤然变得幽深而柔和。
笔直的毛竹高耸入云,遮天蔽日,地上积了厚厚的竹叶,踩上去沙沙作响,松软而有弹性。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风吹竹叶的飒飒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到了,这片竹子旺,笋就多。”
顾禹迟停下脚步,示意大家分散开,轻声细语地说:“蹲下来,别急着挖,先看,先用手摸摸地。”
穆然学着顾禹迟的样子,蹲在一丛竹子旁。
他先是仔细回想顾禹迟说的“知识点”,目光在地面逡巡,寻找裂缝或凸起。
但眼前只有一片看似均匀的落叶层。
他有些着急,下意识地用手扒拉了几下落叶,露出下面黑褐色的泥土。
“别急,孩子,”顾禹迟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蹲在他旁边。
“闭上眼睛。”
穆然疑惑地看了顾禹迟一眼,但还是依言闭上。
“手轻轻按在地上,别用力,就这么放着,耳朵也听听。”顾禹迟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这竹林本身的一部分。
穆然照做了。
指尖传来泥土微凉的触感,还有落叶干燥的窸窣。
他摒弃杂念,努力去“听”,去“感觉”。
起初只有一片寂静,但渐渐地,他仿佛听到了竹根在地下细微的呼吸,感受到了某种生命力量在土壤深处酝酿、膨胀的脉动。
这感觉玄之又玄,却让他莫名地平静下来。
“感觉到了吗?不是用眼睛找,是用你的手心,你的耳朵,甚至你的鼻子去闻,土里有笋的味道,是清甜的,带着生机的。”顾禹迟轻声说。
穆然缓缓睁开眼,眼中的那份紧绷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宁静。
他不再机械地搜寻“目标”,而是真的开始用手掌轻轻拂过地面,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他的鼻子微微翕动,似乎真的在捕捉顾禹迟所说的那种“清甜”。
另一边,舟舟已经大呼小叫起来:“啊,这里,这里拱起来啦。”
只见他兴奋地用小手扒开一片落叶,露出一小截尖尖的、黄白色的笋尖,像顽皮孩子探出的指尖。
穆然看过去,由衷地笑了,然后继续低头探索自己的那片土地。
他移动了几步,来到另一丛竹子下。这一次,他没有刻意寻找,只是蹲着,手掌贴着地面。
突然,他的指尖感觉到一处泥土似乎格外松软,轻轻一按,有一种微妙的“空”感。他心中一动,学着顾禹迟的样子,用手指小心地拨开表层的落叶和浮土。
一个比舟舟发现的更为饱满、顶端带着淡淡紫褐色的笋尖,羞涩地露了出来。
“我……我也找到了。”穆然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抑制不住的惊喜和一丝难以置信。
他抬头看向顾禹迟,眼睛亮亮的。
“好,眼力不错,这个笋壮。”顾禹迟赞许地点头,递过一把小锄头。
“来,我教你挖,不能贴着笋挖,会伤到根,要离它一点距离,斜着下锄,慢慢把土刨开,看清楚它的走向……”
穆然接过锄头,手柄上还带着顾禹迟手掌的温度。
他屏住呼吸,按照指导,小心翼翼地下锄。
锄头切入松软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噗”声。他挖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每一锄都带着试探和怜惜。
泥土被一层层翻开,那枚竹笋的全貌渐渐显露——粗壮、饱满,裹着毛茸茸的褐色笋衣,牢牢地扎根在更深层的土壤里,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终于,随着最后一根连接的老根被小心切断,整颗笋被他完好地捧了出来。
沉甸甸的,沾着新鲜的泥土,散发着浓烈的、清新又略带辛辣的植物气息。
他双手捧着这颗自己亲手找到并挖出的笋,看了又看,一种混杂着创造、收获与连接土地的巨大喜悦,像电流一样传遍全身。
这不是完成任务的如释重负,而是发现宝藏的纯粹欢喜。
穆锦泽在不远处静静看着,看到侄子捧着竹笋时那发光的脸庞,看到他指甲缝里嵌入了泥土,裤腿沾上了苔藓,却笑得毫无阴霾,心中最后那点忧虑的硬块,似乎也在这竹林清风中化开了。
“怎么样?这‘课’上得值吧?”顾禹迟微笑着低声问。
穆锦泽长长舒了口气,点点头:“值,比任何补习班都值。”
那边,舟舟又发现了新目标,穆然也放下了第一颗战利品,开始寻找下一个。
这一次,他的动作明显更放松,更自如,不再仅仅是为了“找到”,而是享受起在竹林里漫步、观察、偶然发现的整个过程。
他甚至有闲心注意到一只背上有星星斑点的甲虫,轻轻把它从落叶上引到一旁。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落在两个孩子身上,也落在他们沾满泥土的双手和收获的竹笋上。
竹林幽静,只有锄头与泥土接触的轻响,和偶尔压低声音却充满兴奋的交流。
在这片绿色的静谧里,穆然心里那根自己绷了太久的弦,终于跟着土地的呼吸、竹林的韵律,彻底地、舒缓地松弛了下来。
他不再是一个时刻准备攻克堡垒的士兵,只是一个在春天山林里,快乐地寻找大地礼物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