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院子里湿漉漉的，火把插在四角，烧得滋滋响。
镖师们守在墙根下，刀出半鞘，眼睛盯着外面黑漆漆的林子。
屋里，萧辰靠墙坐着，后背伤口上了药，但还是疼。
他闭着眼，听着外面的动静。
墨凤坐在他对面，手里拿着那几张泛黄的纸，就着油灯的光看。
青凤躺在炕上，呼吸平稳了些，但还没醒。
老周给她喂了药，说离火反噬伤到了心脉，得静养，至少三天不能动真气。
“看出什么了？”萧辰睁开眼。
墨凤把纸摊开：“这张矿场图，标注了三处矿脉。
硫磺矿在北山，硝石矿在南山，黄铁矿在西山。但你看运输路线——”
她手指顺着图上的线走。
从三处矿场出来的原料，不是直接运出山，而是先汇集到庄子后面的一个标记点。
那标记点画了个小房子，旁边写了个字：库。
“库房在山里？”
萧辰凑过去。
“对，”墨凤说，“而且你看这个‘库’字，写法很怪，最后一笔带钩，是工部营造司的暗记。
我以前在京城见过，工部建的秘密仓库，都用这种写法。”
萧辰心头一跳。
工部？
大胤朝廷的工部，怎么会和幽冥宗的矿场扯上关系？
“再看这张，”墨凤抽出第二张纸，“这是运输路线图。
原料从山里库房运出来，分两路。一路往西去雷州城，交给福威镖局。另一路……”
她手指往东移。
“往东，沿着海岸线，到归墟口。但你看这里——”
墨凤指着归墟口旁边的一行小字。
字很小，几乎看不清。
萧辰凑近了，才勉强认出：海下三丈，玄武位。
“什么意思？”
他问。
“玄武位是风水说法，指北方，”墨凤皱眉，“但归墟口在海里，哪来的北方？”
两人对视一眼。
都想到一种可能。
“海下有东西，”萧辰缓缓道，“在归墟口北边三丈深的地方。”
“库房？”
墨凤猜测。
“或者……更大的矿场。”
屋里安静下来。
油灯噼啪一声，火苗跳了跳。
外面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萧辰还是听到了。
他示意墨凤收好图纸，自己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刘峥正和老周说话。
声音压得很低，但夜深人静，还是能听见几句。
“……明早必须运走……”
“……那边催得紧……”
“……放心，货齐了……”
萧辰退回炕边，低声对墨凤说：“他们在说明早运货的事。”
“运去哪儿？”
“没说，但很急。”
正说着，青凤忽然动了一下。
她眼皮颤了颤，慢慢睁开眼。
“醒了？”
墨凤赶紧过去。
青凤看向萧辰，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坎水……在动。”
“什么？”
萧辰没听清。
“坎水气息，”青凤深吸一口气，似乎攒着力气，“刚才……波动了一下。就在庄子附近，不远。”
萧辰和墨凤对视一眼。
庄子附近？
“能确定方向吗？”
萧辰问。
青凤闭上眼睛，片刻后，抬手指向窗外。
指的不是院子，是庄子后面的山。
“山里，”她说，“但……很深。”
山里。
库房。
坎水气息。
萧辰脑子里飞快串起这些线索。
幽冥宗在雷州山里建秘密库房，囤积大量火药原料，原料运输线指向东海归墟。
而现在，库房附近有坎水气息波动。
这绝不只是巧合。
“得去看看，”萧辰说。
“现在？”墨凤皱眉，“外面都是刘峥的人。”
“等后半夜，”萧辰看向窗外，“他们总要换岗。”
三人不再说话。
墨凤继续研究图纸，青凤闭目养神，萧辰靠在墙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一个时辰过去。
院子里传来换岗的脚步声。
四个镖师去休息，另外四个接替。
接替的人显然困了，打了个哈欠，抱着刀靠在墙边。
又过了一刻钟。
外面安静下来，只有虫鸣。
萧辰起身，示意墨凤跟上。青凤想动，被他按住。
“你留下，”萧辰说，“万一有事，你是底牌。”
青凤点头。
萧辰和墨凤轻手轻脚打开后窗，翻了出去。
庄子后面是片菜地，再往后就是山脚。山不高，但陡，黑黢黢的像蹲着的巨兽。
两人贴着墙根走，避开院子里的火把光。
很快到了山脚下。
墨凤拿出那张矿场图，就着月光辨认方向。
“库房标记点，在山西侧，”她低声说，“从这儿绕过去，大概一里地。”
“走。”
两人钻进山林。
夜里山路难走，到处是藤蔓碎石。
萧辰左腿伤口又疼起来，但他没停。
墨凤跟在他身后，时不时扶他一把。
走了约莫半里地，前面出现一条小路。
路很窄，但看得出常有人走，地上的草被踩平了。
“顺着路走，”萧辰说。
两人沿着小路往山里走。
越走越深。
林子越来越密，月光几乎照不进来。
墨凤摸出火折子，晃亮了，但只敢用手捂着，透出一点微光。
又走了一刻钟。
前面豁然开朗。
是个山谷。
山谷不大，三面环山，谷底有座石屋。石屋不小，看着能容十几人。
屋前空地上堆着些木箱，都用油布盖着。
“库房？”
墨凤问。
“应该是。”
两人躲在山谷入口的树后，观察情况。
石屋门口守着两个人。
不是镖师打扮，穿着普通山民的衣服，但手里提着刀，站得笔直，一看就是练家子。
“怎么进去？”
墨凤低声问。
萧辰没说话，眼睛在四周扫视。
石屋背靠山壁，山壁上有个洞，洞口不大，黑漆漆的。
洞口垂着几条藤蔓，藤蔓后面，隐约能看到铁栅栏。
“通风口，”萧辰说，“库房建在山体里，肯定有通风口。”
“可那儿也有守卫。”
“引开。”
萧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掂了掂，然后猛地扔向山谷另一侧。
石头砸在树上，啪的一声响。
两个守卫同时转头：“谁？”
没人回应。
其中一人提刀往那边走，另一人留在原地，警惕地看向四周。
萧辰又捡起块石头，这次扔得更远。
响声更大。
留下的那个守卫也犹豫了，往那边看了几眼，但还是没动。
“不够，”墨凤说，“得弄出更大的动静。”
她摸出机关囊，从里面拿出个小铜管。
铜管一头封死，一头有个小孔。
“这是什么？”
“蜂鸣筒，”墨凤说，“扔出去会响，像马蜂群。”
她用力把铜管扔向山谷深处。
铜管落地。
嗡——！！！
尖锐的蜂鸣声炸开，在夜里格外刺耳。
两个守卫脸色一变，同时往那边冲。
机会！
萧辰和墨凤立刻从树后冲出，直奔石屋背后的通风口。
通风口离地两丈高，有铁栅栏封着。萧辰蹲下：“踩我肩膀。”
墨凤没犹豫，踩上去。
萧辰起身，把她托到通风口高度。
墨凤抓住栅栏，用力一拽——栅栏是活的，没锁死，被她整个拽了下来。
“进！”
墨凤钻进通风口，萧辰紧随其后。
里面很黑，有股霉味。
通道狭窄，只能爬着前进。爬了约莫三丈，前面透出光。
是个更大的空间。
两人爬出通风口，落在地上。
眼前是个仓库。
很大，足有十丈见方。
一排排木架子上，摆满了麻袋和木箱。麻袋里是硫磺粉、硝石粉，木箱里是黄铁矿石。
仓库深处，还有几个铁桶，桶身锈迹斑斑，不知道装的是什么。
墨凤走到一个木箱前，打开。
里面不是矿石，是……图纸？
她拿起一张，就着墙上的油灯光看。
图纸上画着奇怪的机械结构，有管子，有扳机，有弹簧。
旁边标注着小字：火铳原型，试制三号。
“火铳？”
萧辰凑过来。
“是一种火器，”墨凤眼睛发亮，“用火药推动弹丸，射程比弓弩远，威力更大。
工部十年前就在研究，但一直没成功，因为炸膛。”
她又翻出几张图纸。
有火铳的改进型，有子铳的结构图，还有……一种多管连发的设计图。
“这是……”
墨凤手指颤抖，“三十六管火铳？这要是做出来，一轮齐射能打穿城墙！”
萧辰看着那些图纸，心里翻江倒海。
幽冥宗不仅囤积火药原料，还在秘密研制火器。
而且从图纸的精细程度看，他们已经接近成功了。
“这里，”墨凤忽然指向图纸角落的一行小字，“试制地点：归墟口，玄武位。”
归墟口。
又是归墟口。
“所以他们把原料运到归墟口，不是为了储存，”萧辰缓缓道，“是为了……在那里制造火器。”
“为什么选归墟口？”
墨凤不解，“那地方在海里，运输不便，环境恶劣。”
萧辰没回答。
他走到仓库深处，看向那几个铁桶。
桶身上也有字，但被锈蚀得看不清。
他用手抹去锈迹，勉强认出几个字：坎……水……淬……
坎水淬火？
“我明白了，”萧辰转头看向墨凤，“归墟口有坎水。
坎水属阴，性寒，能克制火器的阳燥之气。
用坎水淬火，可以解决炸膛的问题。”
墨凤瞪大眼睛：“所以他们才需要坎水之钥？”
“或者，”萧辰声音发冷，“他们已经有坎水碎片了。至少……有一片。”
仓库里安静得可怕。
墙上的油灯噼啪一声，火苗跳了跳。
外面传来脚步声。
守卫回来了。
萧辰和墨凤立刻躲到木架后面。
两个守卫走进仓库，嘴里骂骂咧咧。
“妈的，什么鬼动静……”
“可能是野猪，这山里野猪多。”
“明天就得运货了，今晚别出岔子。”
“放心，这地方鬼都找不到。”
两人在仓库里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又出去了。
等脚步声远去，萧辰和墨凤才出来。
“拿图纸，”萧辰说，“能拿多少拿多少。”
墨凤点头，把那些火铳图纸卷起来，塞进怀里。
又拿了几张原料配比图、锻造工艺图。
两人原路返回，从通风口爬出去。
刚落地，就听见山谷里传来呼喊声。
“着火啦！库房着火啦！”
萧辰回头，看见仓库窗户里冒出浓烟。
不是他们干的。
有人放火！
“快走！”
两人冲进林子，头也不回地往庄子方向跑。
身后，火光冲天，把半个山谷照得通红。
呼喊声、救火声乱成一团。
跑出一里地，萧辰停下，回头看向山谷方向。
火很大，显然不止烧了仓库。
“谁放的火？”墨凤喘着气问。
“不知道，”萧辰说，“但肯定不是刘峥。他明天要运货，不会烧自己的仓库。”
“那就是……第三方？”
萧辰没说话。
他想起青凤说的坎水气息波动。
也许，放火的人，和坎水有关。
两人回到庄子时，天已经蒙蒙亮。
院子里，刘峥脸色铁青，正听着手下汇报。
“库房全烧了！货都没了！”
“谁干的？”
“不知道，但现场发现了这个——”
手下递过来一块布条。
布条是黑色的，上面绣着个白色的图案。
一条鱼，鱼嘴里叼着把刀。
刘峥看到那图案，瞳孔一缩：“海鲨帮……”
他猛地转头，看向刚从后窗翻进来的萧辰和墨凤。
眼神冰冷。
“萧兄弟，”他一字一顿，“你们昨晚，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