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马队沿着官道往西走,蹄子踩在泥水里,噗嗤噗嗤响。
火把在雨里烧得滋滋的,光晕昏黄,照不了多远。
萧辰骑在马上,后背伤口每颠一下就渗血。
他盯着前面刘峥的背影,手一直没离开刀柄。
福威镖局。
赤炎的记名弟子。
这么巧,就在他们被围的时候出现?
“萧兄弟,”
刘峥忽然回头,“你那伤得赶紧处理,到了三河镇,我认识个郎中,手艺不错。”
“多谢刘镖头。”
萧辰嘴上应着,心里半点没松。
他侧头看了眼墨凤。
墨凤抱着青凤,两人共骑一匹马。
青凤还没醒,脸色白得像死人。
墨凤冲他微微摇头——意思是她也觉得不对劲。
马队又走了二里地。
前面出现岔路。
一条继续往西,是去三河镇的官道。
另一条往北,窄些,是条土路。
刘峥勒马:“走北边。”
“北边?”
萧辰问,“不是去三河镇吗?”
“三河镇的郎中出诊了,不在家,”
刘峥笑呵呵的,“北边十里有个庄子,庄里有个老大夫,治外伤是一绝。咱们先去那儿。”
萧辰看着那条土路。
路很窄,两边是黑压压的林子。这要是进去,想跑都难。
“刘镖头,”他缓缓道,“我这些兄弟伤重,耽搁不起。
三河镇若没郎中,我们就自己想法子,不劳烦了。”
刘峥脸上的笑淡了些:“萧兄弟这是信不过我?”
“萍水相逢,已经承了镖头的情,不敢再麻烦。”
气氛有点僵。
镖师们的手,都不自觉地摸向刀柄。
雨声哗哗。
陈冲等人骑在后面,也察觉到不对,一个个绷紧了身子。
就在这当口。
青凤忽然咳了一声。
很轻,但在雨夜里格外清楚。
墨凤赶紧低头看她。
青凤眼睛睁开一条缝,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右手手指微微抬起,指向北边那条路。
萧辰心头一动。
青凤这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看向刘峥,刘峥也正看着青凤,眼神里闪过一丝异样。
“既然这位姑娘需要治伤,”刘峥重新笑起来,“那就别耽搁了。北边庄子近,咱们快马加鞭,半个时辰就到。”
说着,他一夹马腹,带头上了北边土路。
镖师们跟上去。
萧辰犹豫一瞬,冲陈冲使了个眼色。
陈冲会意,低声对身后兄弟说:“等会儿见机行事。”
马队上了土路。
路果然难走,坑坑洼洼,马走得踉跄。
两边林子密得看不见天,火把的光被枝叶切成碎片,洒在地上斑斑驳驳。
走了约莫三里地。
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
不是庄子。
是个……矿场?
萧辰眯起眼。
开阔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矿石,有的黄澄澄的,有的灰扑扑的。
几间简陋的木屋搭在边上,屋里黑着灯,看样子没人。
马队停下。
刘峥翻身下马,转身看着萧辰:“到了。”
“这是庄子?”
萧辰没下马。
“这是矿场,”赵永廉笑,“庄子在矿场后面,得穿过这儿。”
萧辰扫视四周。
矿场不大,但堆的矿石不少。
借着火把光,他能认出几种——黄铁矿、硝石矿、还有……硫磺?
他心头猛跳。
硝石和硫磺,正是做火药的材料!
“赵镖头,”他慢慢下马,“这矿场,是福威镖局的产业?”
“正是,”刘峥走到一堆黄澄澄的矿石前,随手拿起一块,“这儿产硫磺和硝石,都是制药、制爆竹的好材料。
雷州城里一半的爆竹铺子,都从这儿进货。”
他说得自然,但萧辰听出了别的东西。
制药?
制爆竹?
这两种材料若按一定比例混合,再加上木炭……
就是黑火药。
“萧兄弟懂这个?”
刘峥看他盯着矿石,问道。
“略懂一点,”萧辰收回目光,“我老家也有人做爆竹。”
“那巧了,”刘峥把矿石扔回去,“走吧,庄子就在前面。”
他转身往木屋后面走。
镖师们分列两旁,让出一条路。
萧辰没动。
他看向墨凤。
墨凤已经抱着青凤下马,正偷偷捏碎一颗药丸,把粉末撒在青凤鼻下。
青凤又咳了一声,眼睛睁大些,冲萧辰微微点头。
意思是:去。
萧辰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穿过木屋,后面果然有个庄子。
不大,十几间房,围成个院子。院里亮着灯,有人声。
刘峥推开院门:“老周!来客人了!”
屋里出来个老头,五十来岁,瘦得像竹竿,手里还拿着杆烟枪。
他看到刘峥,咧开嘴笑:“刘镖头,这么晚还来?”
“有几个朋友受了伤,麻烦你给看看。”
老周打量萧辰等人,目光在青凤脸上停了停:“这姑娘伤得重啊……进来吧!”
众人进了屋。
屋里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干净。
老周让青凤躺在炕上,给她把脉。
又把萧辰叫过去,看后背的伤。
“刀伤,入肉三分,没伤到筋骨,”老周边说边打开药箱,“我给你清创上药,三天别沾水。”
萧辰道了谢,眼睛却在屋里扫。
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墙角堆着几个麻袋,袋口没扎紧,露出里面黄澄澄的粉末。
硫磺粉。
还有硝石粉。
“老周这儿也存原料?”
萧辰状似随意地问。
“是啊,”老周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说,“矿场出的货,偶尔会存些在这儿。刘镖头他们走镖路过,有时会来取。”
“取这些做什么?”
“制爆竹啊!”
老周笑,“福威镖局在雷州城里有爆竹铺子,生意好着呢!”
萧辰不再问。
药上完,老周又去给其他兄弟处理伤口。
刘峥坐在桌边喝茶,一副闲适模样。
墨凤凑到萧辰身边,压低声音:“他撒谎。”
“嗯?”
“福威镖局在雷州根本没有爆竹铺子,”墨凤声音压得极低,“我查过幽冥宗在雷州的产业,他们只做镖局、赌场、青楼,从不碰爆竹这种小生意。”
萧辰眼神一凝。
那这些硫磺硝石……
“而且,”墨凤接着说,“我刚才仔细看了,那些矿石纯度很高。寻常制爆竹,用不着这么纯的料。”
两人对视一眼。
都想到一块去了。
这些原料,不是用来制爆竹的。
是用来制……火药。
大胤朝现在还没有成熟的火药武器,但幽冥宗显然在偷偷研究。
赤炎是玩火的,他需要大量火药原料,所以在这荒山野岭设了矿场和仓库。
刘峥说是路过,恐怕根本不是。
他是来取货的。
取火药原料。
“萧兄弟,”刘峥忽然开口,“伤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们今晚就在这儿歇着。明天我派人送你们去三河镇。”
“刘镖头不一起?”
“我还有事,”刘峥起身,“得去矿场清点一批货,明天一早要运走。”
他冲老周点点头,带着镖师们出了院子。
屋里安静下来。
老周给所有人处理完伤口,也去睡了,说明天一早还要去矿场上工。
萧辰等人被安排在隔壁两间屋。
门一关,陈冲立刻凑过来:“头儿,那姓刘的不对劲。”
“我知道,”萧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这庄子,这矿场,都是幽冥宗的据点。他们在这儿囤火药原料。”
“火药?”
黑羽挠头,“就刚才咱们弄那会响的玩意儿?”
“对,但规模大得多,”萧辰说,“你看院里那些麻袋,如果全是原料,足够做出几百斤炸药。”
屋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几百斤炸药,那能把半个雷州城炸上天。
“他们想干嘛?”
老吴声音发紧。
“不知道,”萧辰摇头,“但肯定不是好事。”
正说着,青凤忽然撑起身子。
墨凤赶紧扶住她:“你别动!”
“我没事,”
青凤声音虚弱,但眼睛很亮,“刚才进庄子的时候,我感应到了……坎水的气息。”
萧辰一怔:“坎水之钥?”
“不是钥匙本身,是残留的气息,”青凤说,“很微弱,但确实存在。就在这庄子附近。”
屋里安静了。
坎水之钥在东海归墟,这是之前就知道的。但这里怎么会有坎水气息?
“两种可能,”青凤继续说,“一是这里曾经有坎水碎片经过,留下了气息。
二是……这里有通往归墟的线索。”
萧辰心跳加快。
如果是第二种……
“找,”他说,“天亮之前,把庄子搜一遍。”
众人分头行动。
庄子不大,十几间房,搜起来不难。但老周还睡着,不能闹出动静。
萧辰和墨凤一组,搜主屋。
陈冲和黑羽搜厢房。
老吴带人搜院子。
主屋里堆着杂物,多是些工具、矿石样本、账本。
萧辰翻看账本,上面记着出货记录——某年某月某日,运出硫磺多少斤,硝石多少斤,收货方都是“福威镖局雷州分号”。
“看这个,”墨凤从柜子底翻出个木盒。
盒子里不是金银,是几张泛黄的纸。
纸上画着图。
第一张是矿场地图,标注了硫磺矿、硝石矿、黄铁矿的位置。
第二张是运输路线图,从矿场到雷州城,再到……东海?
萧辰盯着那条线。
路线图上,从雷州城往东,沿着海岸线,最后指向一个叫“归墟口”的地方。
“归墟口……”
墨凤轻声说,“是去东海归墟的必经之路。”
“所以这些原料,是要运到归墟去的?”萧辰皱眉,“归墟要硫磺硝石做什么?”
“不知道,”墨凤摇头,“但肯定和坎水之钥有关。”
正说着,外面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很多。
萧辰立刻吹灭油灯,凑到窗边往外看。
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十几个人。
都穿着黑衣,蒙着面,手里提着刀。
不是镖师。
是之前在林子里追杀他们的那些人。
为首的精瘦汉子走到主屋门口,压低声音:“刘镖头说人在里面?”
旁边一个黑衣人点头:“都睡下了。”
“动手,”精瘦汉子挥手,“一个不留。”
黑衣人散开,分别扑向几间屋子。
萧辰心头一沉。
刘峥果然没安好心。
所谓的治伤、歇息,都是幌子。
他是要把他们引到这儿,然后让这些杀手一网打尽。
“准备动手。”
萧辰低声对墨凤说。
墨凤点头,从机关囊里摸出最后两个烟幕筒。
门被踹开。
三个黑衣人冲进来。
迎接他们的是一把迎面撒来的铁蒺藜。
噗噗噗。
铁蒺藜打进皮肉,三人惨叫倒地。
萧辰和墨凤冲出屋子。
院子里已经打成一团。
陈冲等人和黑衣人混战,但人数劣势,很快就被压着打。
老吴腿上挨了一刀,半跪在地。
黑羽被两个人围攻,险象环生。
精瘦汉子看到萧辰,狞笑:“小子,又见面了。”
他提刀扑上。
这次萧辰有了准备,不退反进,刀光直取对方咽喉。
精瘦汉子侧身躲过,刀锋反撩,砍向萧辰腰间。
萧辰回刀格挡。
铛!
火星四溅。
两人同时后退。
但精瘦汉子身后还有帮手,另外两个黑衣人从侧面扑来,刀光封死萧辰退路。
就在这时。
庄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很多马蹄声。
紧接着是刘峥的怒喝:“什么人敢动我的货!”
精瘦汉子脸色一变:“撤!”
黑衣人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冲。
刘峥带着镖师冲进院子,看到满地狼藉,脸色铁青:“怎么回事?”
萧辰盯着他:“刘镖头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刘峥看起来不像装的,“我清点完货回来,就听见这边打起来了。这些是什么人?”
“追杀我们的人。”
刘峥皱眉:“他们怎么知道你们在这儿?”
这也是萧辰想问的。
庄子位置隐蔽,除了刘峥和老周,没人知道他们在这儿。那些杀手能精准找上门,只可能是有人报信。
要么是老周,要么是……
萧辰看向刘峥。
赵永廉也看着他。
两人对视片刻。
“萧兄弟,”刘峥缓缓道,“看来咱们都被人算计了。”
“算计?”
“有人想借你们的手,毁了我的货,”刘峥指向院子里那些麻袋,“也有人想借我的手,除掉你们。一石二鸟。”
萧辰心头一动:“谁?”
“你说呢?”
刘峥笑了,笑容里带着冷意,“在雷州,谁既想动幽冥宗的货,又想除掉你们这些……身怀钥匙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雷州城里,还有第三方势力。
既不是幽冥宗,也不是朝廷。
是……想抢钥匙的人。
“看来咱们得合作了,”刘峥说,“至少今晚,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萧辰没说话。
他在权衡。
刘峥不可信,但眼下,确实需要合作。
外面那些杀手随时会卷土重来,他们这点人,顶不住。
“怎么合作?”
“简单,”刘峥说,“我护你们到天亮。天亮后,你们走你们的,我运我的货。井水不犯河水。”
“成交。”
刘峥点点头,吩咐镖师们守住院子四角。
萧辰回到屋里,墨凤跟进来:“真信他?”
“不信,”萧辰说,“但得利用他。天亮前,咱们得找到更多线索。”
“什么线索?”
萧辰看向窗外,看向矿场方向。
“那些原料的最终去向,”他说,“还有……坎水气息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