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熔火之心,陷入了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死寂。唯有下方熔岩海偶尔冒出的气泡破裂声,以及祭坛残存符文发出的细微嗡鸣,在死寂中回荡。
第九层平台上,那庞大的门扉旋涡,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了喉咙,依旧保持着扭曲、抽搐的怪异姿态,表面的暗红与黑色光芒紊乱地交替闪烁,却再无一丝一毫的“源秽”气息或寂灭源力喷出。中心那个被强行打开的“孔洞”,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不断变幻形状的、灰蒙蒙的混沌光晕,正在漩涡深处缓缓扩散、渗透。
林弈独立于旋涡之前,身形略显佝偻,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强行引导、吸纳、乃至最后向“源秽”核心投出那枚蕴含混沌意志的能量球,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灵力以及对“寂灭”法则的初步感悟。此刻的他,金丹黯淡,经脉空虚,神魂疲惫欲裂,全靠一股不屈的意志支撑着没有倒下。
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将一丝混沌的“种子”打入了那“灾厄”本源泄露出的核心投影之中。这颗“种子”会在其内部引发何种变化,是将其彻底同化分解,还是引发不可测的异变,甚至可能加速其崩溃,他无从预料。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扉后那股庞大、冰冷、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其“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内部的混乱所吸引、牵制,暂时无暇也无力再向外扩张。
月蚀的阴影,正从巅峰缓缓褪去。天地间那令人窒息的阴力压制,如同退潮般减弱。虽然祭坛封印已经千疮百孔,但天地法则的“助力”回归,加上净炎古阵的微弱坚守,以及“源秽”核心的内部异变,三者共同作用下,那扇扭曲的门扉投影,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得黯淡、虚化……
危机,暂时被遏制住了。但这遏制,是脆弱的,暂时的。
林弈的目光,艰难地从门扉上移开,扫向下方。
第七层平台上,苏晚晴半跪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但双手依旧死死按在净炎心符之上,维持着那层薄如蝉翼的赤金光膜。看到林弈的身影重新出现,门扉异变,她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全靠一股执念支撑。
第五层高台上,毒蟒已然彻底化作一具毫无生机的干尸,保持着跪姿,如同一个诡异的祭品雕塑,唯有那双空洞的蛇瞳,仿佛还残留着最后的不甘与骇然。
祭坛各层,一片狼藉。炎鬼陨落,毒蟒身死,炎狱的精锐在刚才的源力冲刷和混乱中死伤殆尽,仅存的少数也早已失去战意,如同没头苍蝇般在平台上逃窜,却又被下方虎视眈眈的其他势力截杀或俘虏。
影刃门那诡异的阴影传送彻底失败,几人的命运未知,大概率已葬身于混乱的空间乱流。只有一两名在外围接应的影刃门人,见势不妙,早已悄无声息地遁入阴影,消失不见。
星晷组织的那几名水晶面具人,在源力冲击下也受了不轻的伤,此刻正聚在第六层净火晶髓附近,警惕地观察着局势,却没有再贸然出手抢夺晶髓。他们的目标似乎与单纯的“夺宝”有所不同,更带着一种观察和记录的意味。
而那些散修,更是死伤惨重,幸存者寥寥无几,此刻早已吓得肝胆俱裂,要么远远躲开,要么干脆逃之夭夭,再不敢有丝毫觊觎之心。
环形平台上,原本喧嚣混乱的战场,此刻竟显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怪异平静。所有人都被第九层那惊心动魄的对决和最终诡异的结果所震慑,目光复杂地望向那个屹立于毁灭之门前的男人。
就在这时——
“咳咳……”林弈猛地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带着灰黑色杂质的淤血,身形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过度消耗的后遗症开始全面爆发。
几乎是同时,第九层那扭曲的门扉旋涡,突然猛地向内收缩了一下,表面的灰蒙蒙光晕大盛!一股并不强烈、却极其纯粹奇异的波动,从旋涡深处散发出来。这波动不带有毁灭与寂灭,反而有一种……混沌初开般的“无序”与“包容”感。
波动扫过下方,无论是残留的炎狱邪火、散逸的污秽气息、还是混乱的能量乱流,都如同被清风拂过的尘埃,悄然平息、消散了不少。连下方熔岩海翻腾的火焰,都似乎变得温和了一些。
这奇异的变化,让所有人再次屏息。
随即,那庞大的门扉旋涡,开始加速虚化、淡化,如同褪色的水墨画,轮廓迅速变得模糊不清。中心那团混沌光晕,也随着旋涡的消散而逐渐黯淡、隐去。
不过数息时间,那令人心悸的“烬墟之门”投影,竟彻底消失在了第九层的穹顶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那片区域焦黑龟裂的地面,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极其微弱的、正在快速消散的异常能量余韵,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随着门扉投影的消失,祭坛本身那残存的几枚符文,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彻底熄灭。整个巍峨的九层祭坛,仿佛失去了最后的支撑,发出一阵阵低沉的、仿佛哀鸣般的轰鸣,无数碎石和尘埃从各处簌簌落下,但主体结构,终究没有崩塌。
净炎古阵的赤金光膜,也在门扉消失的瞬间,如同完成了最后的使命,悄然消散。苏晚晴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净炎心符也光芒收敛,落入她怀中。
危机……解除了?
所有人心中都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却又有些不敢置信。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死寂中多了一丝茫然,以及……渐渐升起的、对残局利益的算计。
林弈强忍着眩晕和虚弱,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炎狱虽遭重创,但根基未灭。影刃门和星晷组织的人还在虎视眈眈。那些散修不足为虑,但难保不会有其他闻讯赶来的势力。
最重要的是,苏晚晴昏迷,他自己也近乎力竭,必须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找个安全的地方恢复。
他的目光扫过第六层那块巨大的净火晶髓,以及星晷组织的人。又扫过下方狼藉的炎狱营地,那里或许还残留着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或物资。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第七层昏迷的苏晚晴身上。
没有犹豫,他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下第九层。他的速度不快,甚至有些踉跄,但每一步都踏得很稳。沿途遇到的、零星残存的炎狱战士,看到他走近,都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恐地四散奔逃,无人敢阻拦。
他来到第七层,将昏迷的苏晚晴小心地背起。苏晚晴的身体很轻,气息微弱但平稳,净炎心符在她怀中散发着温润的暖意,似乎在缓慢滋养着她的身体。
“多谢。”林弈低声说了一句,不知是对背上的苏晚晴,还是对她怀中的心符。
他辨明方向,没有去动第六层的净火晶髓(那东西目标太大,且被星晷组织盯着),也没有去炎狱营地(风险未知),而是按照炎心子残念提供的信息,朝着祭坛底部一处极为隐蔽的、通往焚天古道外围的应急出口走去。
他的身影,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消失在祭坛底部的阴影之中。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环形平台上,压抑的气氛才仿佛被打破。
星晷组织的首领,那个一直操控奇异晶石的水晶面具人,望着林弈消失的方向,面具后的眼眸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低声对同伴道:“记录:混沌之子,疑似初步掌握‘寂灭’衍生特性,成功干扰并暂时封闭‘赤荒—烬墟’次级泄露点。净炎继承者存活,传承完整。事件评级:甲上。立刻撤离,向上禀报。”
几人迅速收拾,如同出现时一样神秘,悄然退入阴影,消失不见。
剩余的几名幸存散修,面面相觑,终于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开始疯狂地扑向炎狱营地残留的物资,或试图从祭坛较低层抠取一些有价值的碎片,随后也如惊弓之鸟般匆匆逃离。
偌大的熔火之心,很快便只剩下满地的尸骸、狼藉的战场、缓缓愈合的熔岩海、以及那座寂静而残破的古老祭坛。
数日后。
距离葬火深渊百里外的一处地下石窟中。这里干燥隐蔽,有一条微弱的灵脉经过,是林弈根据记忆找到的一处相对安全的落脚点。
苏晚晴已经醒来,正盘膝而坐,默默运转净炎天诀,调息恢复。完整的净炎心符悬浮在她丹田之上,散发着温润的赤金光芒,不仅助她稳固了筑基中期的修为,更在缓慢改善着她的体质和灵力品质。
林弈坐在不远处,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雾之中。他面前的空中,悬浮着几样东西:一块从炎狱营地找到的、记录着部分炎狱内部结构和后续计划的残缺玉简;一枚刻画着“逆鳞火纹”的炎狱高级令牌;以及……一小撮从第九层门扉消失处附近收集到的、蕴含着奇异混沌波动的黑色晶粉。
他正在尝试解析这些晶粉。这是那“源秽”核心与混沌之力碰撞、异变后残留的奇异物质,性质非常古怪,既带有微弱的寂灭特性,又似乎被混沌之力“驯化”过,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炎狱经此一役,精锐尽丧,毒蟒、炎鬼陨落,短时间内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行动。”林弈一边研究晶粉,一边梳理着思绪,“但‘烬墟之门’只是被暂时干扰封闭,其背后的‘灾厄’本源并未被消灭。炎狱的根基,尤其是他们对‘源火’的崇拜和追寻,恐怕不会停止。影刃门和那个‘星晷’组织,也各怀鬼胎。”
他看向苏晚晴:“你的净炎心符,是稳定和净化封印的关键。炎狱和其他势力,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苏晚晴睁开眼睛,眼眸清澈而坚定:“林前辈,我明白。焚天宗先辈的牺牲,守陵人一脉的坚守,不能白费。我会尽力掌握心符之力,守护封印。”
林弈点了点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要尽快离开赤荒戈壁。炎狱虽受重创,但其势力遍布戈壁,耳目众多。而且,我们必须将此地发生的一切,尤其是‘烬墟之门’的真相反转和炎狱的阴谋,告知赤岩部族和其他可能被蒙蔽的势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才能应对未来的变数。”
他收起面前的物品,站起身:“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我们可能需要尽快动身。”
“已无大碍,可以行动了。”苏晚晴也起身,感受着体内充盈了许多的净炎灵力。
两人收拾妥当,林弈再次以混沌领域笼罩,遮蔽气息,悄然离开了这处临时石窟。
外界,赤荒戈壁依旧苍茫酷烈。但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淡淡的焦灼与硫磺气息,似乎比之前……减弱了那么一丝。极远处葬火深渊的方向,天空的暗红色也仿佛褪去了一些沉郁。
一场席卷熔火之心的风暴暂时平息,但更大的阴影和挑战,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赤岩部族、黑石部族、神秘的炎狱残余、潜伏的影刃门、目的不明的“星晷”、散落各地的上古封印、以及那深藏于世界背面、蠢蠢欲动的“灾厄”本源……
林弈与苏晚晴的身影,如同两道坚定的痕迹,刻入这苍茫的赤色大地,向着未知的前路,渐行渐远。
薪火已传,混沌初显。
他们的旅程,还远未结束。
(赤荒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