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在空中轻轻一颤，表面的金色裂开细纹。谢珩立刻抬手，将判官笔横挡于胸前，目光紧锁那颗金丹。他身后，薛明蕙倚在石阶上，指尖微颤，未曾移动，只是睁眼凝视着金丹的变化。
一道黑雾从裂缝中渗出。
起初 лnшь一丝，如烟般袅袅升起，可一遇风便迅速膨胀，转瞬之间已遮蔽半空。庙前地面泛黑，草木枯萎，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青崖猛然转身，厉声喝道：“列阵！快！”
玄甲军即刻响应。三十名士兵依北斗方位站定，脚步齐整，落地有声。青崖立于中央，左手高举青铜虎符，右腿机括“咔”地弹出弩匣。他按下机关，银线疾射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与其他士兵的箭矢相连，结成光阵。
光网方成，黑雾骤然翻涌。一声低吼自雾中传来，大地随之震颤。一头巨狼的影子缓缓踏出，四肢粗壮，双目赤红，口中滴落漆黑毒液。每一步落下，光网便剧烈晃动，边缘已然出现裂痕。
谢珩后退半步，将薛明蕙护在身后，低声叮嘱：“别站起来。”
她未应声，只用袖角抹去嘴角血迹。帕子早已浸透，花纹被血污模糊。她咬破指尖，再滴一滴血于帕上。鲜血顺着旧痕滑落，忽然泛起一点微光。
她抬起手，将帕子轻贴地面。
一圈淡金色的纹路自掌心扩散，如水波般向外延展。所过之处，地上黑斑悄然退散。这道光阵与玄甲军的光网遥相对应，中间渐渐浮现出一道连接之线。
两阵相接的刹那，天际云层轰然裂开。
一道阶梯自云端垂落，七彩流光，顶端隐没于苍穹深处。这不是寻常梯子，每一级踏板皆由光凝聚而成，其上镌刻古老符文。阶梯落下的位置，恰好毗邻黑雾边缘。
巨狼仰头咆哮，声浪震耳欲聋。它猛然扑向光网，前爪重击，数根银线崩断。两名士兵喷血跪倒，身形摇晃。
青崖怒吼一声，立即补射弩箭。光网勉强维持，却已摇摇欲坠。
谢珩低头看向薛明蕙。她面色苍白，呼吸微弱，却仍双手按地，不肯松手。他伸手欲扶，却被她推开。
“别管我。”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阵不能断。”
他不再言语，目光投向那道光梯。就在此时，腰间玉佩忽然震动。未及反应，玉佩自行飞出，悬停半空。
玉佩缓缓旋转，正面朝向黑雾。
一道光芒投下，显出几行字：以魂为引，封魔百年。
谢珩望着那几字，久久不语。
他缓缓弯腰，拾起玉佩。这一次，他没有收回腰间，而是轻轻置于地面。他脱下外袍，叠好放于一旁，又抚了抚判官笔的剑柄，确认仍在。
随后，他向前迈出三步，站至光梯投影的起点。
脚底传来灼热感。
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阶梯并非用于逃离，而是通往封印之路。一旦踏上第一步，便会为光所引，直入黑雾核心。而进入之人，必须以自身魂魄为祭，才能镇压此魔。
他回眸望去。
薛明蕙仍立原地，一手撑地，微微抬头。她望着他，眼神明亮，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心底。
他朝她点了点头。
下一瞬，他抬脚，准备迈上光梯。
就在脚尖触及光阶的刹那，一只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角。
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他低头，看见那只手苍白近乎透明，指甲泛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顺着那只手望去，看见她的脸。
她站了起来，身形微晃，终是稳住。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全身颤抖。
“你不准去。”她说。
声音极轻，像风吹纸窗。
但他听得真切。
他试图拉开她的手，她不松。他又试一次，依旧无法挣脱。她猛地扑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将脸贴在他肩头。
“你答应过我的。”她喃喃道，“灯会那夜，你说要娶我。你不能现在就走。”
他僵在原地。
远处，巨狼再度撞击光网，又有一片碎裂。黑雾蔓延，腐蚀大片地面。青崖率军后撤，重新拉紧阵型。
“放开。”他说。
她摇头。
“我不放。你要死在这里，我也死在这里。”
“阵快撑不住了。”
“那就一起死。”
他闭上眼。
再睁开时，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动作极尽温柔，仿佛怕惊扰了她。
“我不是不怕死。”他说，“我是怕你一个人活着。”
她抬起头，望向他。
“那你更不能走。”她说，“你走了，我才真正是一个人。”
他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远处，光梯的光芒开始闪烁。黑雾中的巨狼发出长啸，伏低身躯，尾如铁鞭高扬，蓄势待发。
青崖高喊：“世子！快做决定！”
谢珩低头看着怀中之人。她满脸血污，唇干裂，眼中却毫无退意。她就这样望着他，等他抉择。
他终于收回了脚。
脚落地时，发出轻微的一响。
他抬起手，将她的脸按进自己胸口，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两人并肩而立，宛如一道墙，横亘于光梯与黑雾之间。
青崖见状，立即下令：“加压！收紧阵型！”
玄甲军同时发力，拉动机关，光网越收越紧，逼得黑雾节节后退。巨狼怒吼连连，一时无法突破。
薛明蕙靠在谢珩怀里，喘息急促。她抬起手，用指尖蘸血，在他手臂上画下一个符号——那是医仙阵的一个关键节点。
“还能撑一次。”她说。
他点头。
“我陪你。”他说。
她闭了闭眼，然后缓缓挺直脊背。她松开他，一步一步走向阵心。每走一步，地上便留下一个淡淡的血印。
她再次跪下，双手按地。
医仙阵的光芒再度亮起，比先前更为炽盛。金色纹路疾速延伸，与诛魔阵彻底融合。两股力量交汇，化作一个巨大的圆形结界，将黑雾牢牢困于其中。
光梯的光芒趋于稳定。
巨狼被困结界之内，疯狂撞击四周。每一次冲撞，结界都为之震荡，却始终未破。
谢珩立于阵外，凝望着她在阵中的身影。他握紧判官笔，知道战斗尚未终结。
真正的对决，才刚刚开始。
薛明蕙忽然抬头，直视黑雾深处。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我知道你在寻觅容器。”她说，“你想夺舍重生。可你忘了——我也是药引。”
她抬起手，银针刺入心口。
鲜血涌出，顺着手腕流淌，滴落阵心。血一触地面，瞬间燃起淡金色火焰。
整个阵法剧烈震动。
黑雾翻腾不止，巨狼发出痛苦嘶吼。它的身形开始缩小，被一股无形之力强行拉回。光梯光芒暴涨，照得整座皇宫如同白昼。
谢珩猛然醒悟她要做什么。
他冲上前，嘶声大喊：“住手！”
她没有回头。
“你想封它。”她说，“我可以帮你。”
“代价是你！”他怒吼。
她终于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那一笑极轻，像风中飘落的一片叶。
她张了张嘴，似还想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身下阵法爆发出刺目光芒。
她的身体缓缓浮起，悬于半空，周身环绕金色符文。鲜血自心口不断涌出，不再坠落，而是化作一条条光带，缠绕住黑雾中的巨狼。
巨狼挣扎、嘶吼，却难逃束缚，那光越收越紧。
谢珩奔至阵边，伸手欲拉她。
一道屏障横亘眼前。
他拍打屏障，声声呼唤她的名字。
她悬浮空中，低头看他。
一只手指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又缓缓指向他。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鲜血自她全身渗出，染红了整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