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的手从石台上滑落，帕子无声地掉在脚边。她睁着眼，视线却模糊不清。
谢珩走过来，脚步有些踉跄。他弯下腰将她抱起，手触到她后颈——那里冰凉如霜。
她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血，落在他衣襟上，洇开一片暗红。
谢珩没有停下。他走到阵心位置，让她背靠自己胸口坐下，两人依偎着，像极了小时候在慈恩寺后院的模样。
他用左手握住她的右手，轻轻贴在自己心口。
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低沉：“该做个了断了。”
她未答话，指尖微微一动，勾住了他袖口松脱的线头。
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玉无光华，表面裂痕纵横。他将它按在她额前，玉佩微热，转瞬又冷。
他松手，玉佩落回怀中。接着，从腰间取出半截断玉簪——白玉质地，中央一道裂纹，是五年前灯会上折断的那支。当日他曾对她说：“若有一日负你，天诛地灭。”
此刻，他将簪尖对准自己心口。
“别。”她终于开口，嗓音沙哑。
“晚了。”他说罢，用力刺下。
金血涌出，顺着簪身流淌至掌心，又从他手中渗入她体内。她身体猛然一颤。
一道光芒自她腕间升起，九道金环相连成圈，幻化为一朵莲花。莲瓣轻旋一圈，缓缓落入她心口。
谢珩肩头浮现出一道剑形印记，由黯转亮，最终燃起金色火焰。
两股气息相撞，虚空中浮现四个大字：以血为媒，以魂为契。
春桃趴在地上，左腿动弹不得。她看见北狄王自黑雾中冲出，手持狼牙匕首，直扑薛明蕙背后。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
咬破舌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袖中掏出一把裁衣剪。这剪子用了十年，刃口依旧明亮锋利，当年疯妃塞给她时曾说：“能剪断不该存在的命。”
她盯住北狄王眉心，见其上浮现出一行小字，与嫁衣内衬的符文如出一辙。
她举起剪子，划破手指，鲜血滴落刃尖。
银光一闪，剪子脱手飞出，正中北狄王眉心。
他身形一顿，匕首偏移方向，擦过薛明蕙肩头，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溅落，竟与空中残存的璇玑图纹路相连。
剪刃深嵌其额，那行古字骤然亮起，映出四字新文：血祭可逆。
北狄王闷哼一声，连退数步，抬手拔下剪刃掷于地上。眼神不再只有杀意，更添惊疑。
他盯着地上的剪子，低声喃语，无人听清。
薛明蕙喘息着靠在谢珩怀里，察觉他心跳越来越缓，知道他已支撑不久。她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另一只手按在他心口。
“还差一点。”她说。
谢珩闭目，额上冷汗密布。金血仍不断顺着断簪流入她体内。两人呼吸渐趋一致，脉搏也慢慢重合。
脚下地面开始震颤。医仙阵的纹路自她裙摆下延展而出，神将阵的线条从他靴底蔓延开来。两阵交错旋转，交织成一个巨大圆环，将他们围护其中。
外界黑气已压至城东，百姓哭喊声此起彼伏。玄甲军仍在坚守，人人割臂沥血，涂抹战旗。旗帜摇曳，却始终未倒。
青崖倚在断墙边，右臂已断，左手仍紧握刀柄。他望着中央光团，对身旁士兵低喝：“守住三丈之内，谁也不得靠近。”
士兵点头，重新搭箭。
春桃躺在碎石堆中，双目圆睁。她看见天空裂开缝隙，黑气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她想爬过去，双腿却全然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忽然，薛明蕙睁开双眼，轻咳一声。这一次，吐出的并非血沫，而是一整口心头精血。那血悬浮空中，不坠不散，渐渐凝聚成形。
正是璇玑图的最后一块。
她指尖轻点，血珠飞向东南角。地面轰然塌陷，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阶梯。尽头是一座祭坛，堆满白骨，中央池中盛着暗红色液体，正翻滚沸腾。
“下面。”她声音极轻，“十万生灵之血，皆在此处。”
谢珩睁眼，望了一眼那幽深洞口。他知道，一旦踏入，便再无回头之路。
低头看她，问：“准备好了吗？”
她点头，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就在此刻，北狄王再度扑来。双手结印，口中念咒，黑气凝成狼首，张口噬向二人。
谢珩抬手，判官笔横挡而出。金光与黑气猛烈撞击，发出刺耳锐响。他手臂剧震，几乎握不住笔。
薛明蕙咬牙，强行催动莲纹，光芒暴涨，将狼首逼退半尺。
可他们谁都无法脱身。
春桃在地上艰难挪动，离那把裁衣剪仅一步之遥。她伸手去够，指尖刚触到铁刃，全身便猛地一抽。
她翻身而起，以肘撑地，终于将剪子握入手中。
举起手臂，对准北狄王后心。
剪子飞出的瞬间，她的手臂脱力垂下。
剪刃贯入北狄王后背，他动作一僵，咒语中断，狼首溃散，黑气退回裂缝。
他猛然转身，怒吼一声，一脚踢飞剪子。刃落地时，其上古字彻底熄灭。
他盯着二人，目光阴狠。
“你们逃不掉。”他冷冷道，“轮回道已开，祭坛将满。纵使你们合契，也改不了结局。”
薛明蕙靠在谢珩怀中，呼吸愈发微弱。远处钟声响起，共九下。每响一次，地下血池便上涨一分。
第十下钟声未曾响起——守钟的老太监早已被黑气缠身，死于钟楼之上。
谢珩抱着她，感知她体温不断流失。他知道，不能再等。
他将断玉簪再往深处送入一分，金血奔涌更急，她的莲纹亮至极致，光辉几乎刺目。
“跳。”他说。
她点头。
两人相互搀扶，缓缓站起，走向那深渊入口。
黑气自四面八方涌来，环绕周身，吹得衣袂猎猎作响，长发飞扬。
脚下的阵图仍在转动，光芒未灭。
他们立于边缘，俯视那片翻腾的血池。
谢珩紧紧握住她的手。
薛明蕙闭上双眼。
一同迈步，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