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攥着谢珩的衣角，指尖冰凉。她口中泛着血味，声音极轻，仿佛从极深的地底浮上来。
“别让他们点火。”
谢珩垂眸看了她一眼，未应声。他将判官笔插入地面裂隙，金色的血缓缓淌入缝隙——流得慢，却未曾断绝。几步之外，火折子静静躺在地上，持它之人早已倒下。三名北狄兵正举着火把，朝这边逼近。
石头阵边缘的红纹，又开始蠕动。
她想撑起身，可双腿虚软无力。疯妃已死，冷十三亦已倒地。此刻，唯有靠她自己。
远处马蹄声骤起，不是零星几骑，而是一整队骑兵奔袭而来。大地震颤，墙缝簌簌落灰。
青崖第一个冲进废墟。他左腿是精铁机关所制，踏地之声沉闷如鼓。抬手一扬，义肢弹出三支利箭，精准贯入三人咽喉。火把坠地，瞬间被沙土掩埋。
玄甲军迅速围成圆阵，护住石头阵。有人举盾，有人挽弓，动作齐整如一。他们身上皆染血迹，有己之血，亦有敌之血。
青崖快步走到谢珩面前，单膝跪地。
“末将来迟，请世子责罚。”
谢珩摇头，伸手去扶。他自己身形不稳，两人相扶相倚，才堪堪站定。
“还能战吗？”
青崖挺直脊背：“只要尚存一口气，便能战。”
他旋即转身下令：“列血阵！拦住敌军前锋！”
玄甲军闻令而动。众人割开手臂，鲜血滴落战旗之上。那面原本黯沉无光的旗，沾血刹那竟剧烈抖动，似有生命苏醒。
薛明蕙凝望着这一幕，缓缓松开了谢珩的衣角。她自袖中取出银针包，手抖得厉害。
谢珩察觉她的意图，欲推开她。
“不行，你现在不能用这法子。”
她不答，银针已刺入他头顶百会穴。他喉间一哽，身体骤然绷紧。
第二针落于神庭穴。他瞳孔微缩，呼吸粗重。
她咬破指尖，将血抹在自己心口，再覆上他掌心。两人手掌相贴，她清晰感知到他心跳微弱，却仍在搏动。
一点金光自交握之处悄然亮起，微弱，却确凿存在。
谢珩睁眼，眸中掠过一缕金芒。他握紧判官笔，笔身轻轻震颤。
“够了。”他说，“我能撑住阵法。”
她未松手，第三针已刺入鸠尾穴。血循经络而行，她面色愈发苍白。
“你撑不了太久，我必须替你多撑片刻。”
他盯着她，声音低哑：“你会死。”
“那就等我死了再说。”
话音未落，金光骤盛。她腕上莲纹浮现，他肩头剑纹灼灼亮起。石头阵边缘的红纹不再蔓延，反而悄然退却数寸。
青崖侧目一瞥，立刻回身，目光如刀。
敌军主力已至，骑兵发起冲锋。为首主帅骑黑马，披狼皮大氅，腰悬九眼天珠。
“放箭！”青崖厉喝。
玄甲军齐射，箭雨倾泻而下，却被一层翻涌黑气尽数拦下，敌军毫发无伤。
主帅冷笑，高举长刀。
就在此时，角落里的棺木轰然炸裂。
元启帝的棺椁碎作数块，内里空无尸骸，唯有一颗漆黑丹药腾空而起。它悬于半空，迅速膨胀，化作一团浓稠黑云，遮天蔽日。
风停了，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
黑云翻滚，一声嘶吼撕裂长空——一头巨狼虚影探出头颅，双目赤红，俯瞰战场。
青崖当即下令：“锁住空中虚影！所有弩机对空齐射！”
玄甲军迅疾调转方向，铠甲暗槽弹出机关弩，密如骤雨的箭矢直扑黑云。巨狼身形晃动，咆哮震耳，却未消散。
“寻常箭矢伤不了它。”青崖低声道。
谢珩仰首望向黑云，嗓音沙哑：“它惧血阵。”
“那就让它尝个够。”
青崖暴喝，启动义肢最强模式。左腿机关蓝光迸射，超负荷运转。十枚穿甲弩接连激射而出，直取敌军主帅——前九支尽被格挡，最后一支洞穿其心。
主帅双目圆睁，自马背轰然坠落。
玄甲军齐声怒吼，士气如沸。众人再度割臂，热血泼洒战旗。那旗猎猎狂舞，血纹奔涌流转，忽而腾空而起，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悍然撞入黑云！
巨狼凄厉长啸，被震退数丈，缩回云中。
黑云一时凝滞，不再压降。
青崖喘息粗重，左腿青烟袅袅，机关严重损毁。他倚着盾牌而立，身形未倒。
“我们赢了吗？”一名士兵低声问。
“尚未。”青崖道，“它只是暂退。”
薛明蕙倚在谢珩肩头，呼吸轻浅。手中仍紧攥银针包，指尖染血。
谢珩垂眸看她：“你该歇一歇了。”
她摇头：“只要我还醒着，阵便不能破。”
他不再劝。他知道，劝不动。
远处又有动静。北狄残兵重新集结，人数反比先前更多。他们推来一辆铁车，车上堆满干草与油罐。
“他们想强行点燃祭圈。”青崖沉声道。
“那就让他们点。”谢珩说，“但我们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举起判官笔，指向敌阵。金光虽微，却始终未熄。
薛明蕙缓缓抬手，从荷包中取出一方新帕。她轻咳一声，血珠溅落帕上。璇玑图残纹随之浮现，她目光一凝——三炷香后，铁车自燃，烈焰将反噬推车之人。
“告诉青崖。”她声音极轻，“等他们靠近，再动手。”
谢珩接过帕子，颔首。
他转身走向青崖，步履踉跄，却一步未乱。
薛明蕙闭上眼，倚着石台坐下。耳畔是风声、脚步声、兵刃相击声。
她听见谢珩在下令。
听见青崖在调度。
听见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睁开眼，望向那面染血的旗。
旗，仍在飘。
她的手缓缓垂落，帕子滑落在地。
血自指缝滴下，砸在石面上，晕开一小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