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条路。
一条由万千罪业怨念主动退避,在黑暗混沌中硬生生让出来的通路。
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
秦渊行走其上。
步履平稳,衣袂不起波澜。
他的周遭,是群魔乱舞,是嘶吼震天,却没有一缕气息能侵扰他分毫。
他不像踏入了连接九幽的罪渊,更像在走向一座早已约定好的凉亭。
身后,是截然不同的地狱。
“啊——!”
李牧的惨叫撕心裂肺。
他祭出的本命飞剑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剑光织成的网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寸寸撕裂。
怨念与罪业化作了利爪与尖牙,疯狂啃噬着他的神魂。
每一次碰撞,都让他的灵魂剧烈震颤。
他的道心本就有裂痕。
此刻,在这无穷无尽的恶意侵蚀下,那裂痕非但没有弥合,反而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陆景与谷婉清的情况稍好。
陆景功法阳刚,气血如烘炉,勉强抵御着阴邪之气的侵入。
谷婉清周身百花清气流转,撑开一片小小的净土,将最恶毒的诅咒隔绝在外。
但两人联手,也只能在入口处艰难挪步。
每一步,都像在刀山火海中跋涉,真元与心神正被急剧消耗。
“这鬼地方……到底是什么?”陆景咬碎了钢牙,额头青筋坟起,肺腑里像是盘踞着冰冷的毒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谷婉清没有回答。
她的目光穿过重重魔影,死死钉在那条绝对安全的通路上。
钉在通路尽头,那道渐行渐远的白衣背影上。
她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远比抵御怨念的冲击来得更加猛烈。
这不是容纳。
更不是净化。
这是君临。
是生命位格上的绝对碾压,是规则层面的不容侵犯。
这些足以让元婴修士都头皮发麻的罪业怨念,在这位秦渊面前,甚至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
唯有赵灵儿,走在最后,却比李牧三人要轻松许多。
她没有硬抗。
她只是遵循着那份“求心安”的本能,放空了心神。
体内那股在埋葬母子时诞生的安宁气息,如涓涓细流,淌过四肢百骸。
那些狂暴的怨念在触及这股气息时,攻势竟诡异地减弱了数成。
她能清晰地看到。
那条路的尽头,一座巨大而残破的古老祭坛,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秦渊的脚步,最终停在了祭坛之前。
祭坛不知由何种黑石筑成,通体遍布刀劈斧凿的痕迹,岁月也无法磨平其上的苍凉。
表面,刻满了无数狰狞扭曲的血色符文。
每一个符文,都扭曲成一张痛苦尖叫的人脸。
一股比周围所有怨念加起来还要邪恶、还要古老的气息,从祭坛中心弥漫而出。
祭坛的正中心,万千血色符文的交汇处,悬浮着一物。
拳头大小的晶体。
通体暗金。
内部有龙影游动,散发着一股纯粹、浩瀚、至高无上的皇道威严。
这股气息,引动了秦渊袖中那枚“北”字令牌的剧烈反应。
这就是从大荣皇朝窃国因果中逃逸的核心罪业,与此地某物结合后,形成的异变之物。
一块被污染的,属于前朝大夏的“皇道碎片”。
它是一切妖潮的源头,也是这座罪渊秘境的核心。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李牧、陆景、谷婉清三人,终于耗尽心力,跋涉到了祭坛边缘。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祭坛中心的暗金色晶体。
三人的呼吸,瞬间停滞。
“皇道……碎片!”陆景失声惊呼,满眼震撼。
他曾在宗门古籍上见过记载,这类天地规则碎片,每一块都蕴含着一丝天地至理,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上机缘!
谷婉清的脸色却愈发凝重。
她敏锐地察觉到,祭坛周围的无穷怨念,并非在守护这块碎片。
它们在……喂养它。
那些血色符文就是一根根管道,源源不断地将怨念之力注入碎片,而碎片则散发出皇道龙气,维持着秘境的稳定。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用无上机缘作为诱饵的死亡囚笼。
“别碰它!”谷婉清立刻尖声警示,“这东西有问题!它在吸收怨念!”
然而,她的声音对此刻的李牧而言,轻如蚊蝇。
李牧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皇道碎片。
他的瞳孔深处,最后一丝清明被瞬间压垮,取而代之的是火山喷发般的贪婪与狂热。
道心破碎的屈辱。
被秦渊一指点碎的无力。
被妖兽追杀的狼狈。
所有负面情绪,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宣泄口。
只要得到它!
只要得到这块皇道碎片,领悟规则之力,什么天剑山庄少主,什么北境天骄,都将沦为笑话!
他将一步登天!
他将拥有与秦渊分庭抗礼的力量!
甚至……取而代之!
道心上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名为“欲望”的剧毒彻底撑爆!
“李牧!你疯了!”陆景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去拉。
“滚开!”
李牧猛地回头,眼中血丝密布,反手一剑劈出。
凌厉的剑风逼得陆景踉跄后退。
“成王败寇,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李牧嘶吼,声带撕裂,嗓音扭曲,“这是我的机缘!我的!”
他将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未来,都押在了这一次疯狂的豪赌上。
秦渊站在祭坛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没有阻止。
只是在李牧即将冲出的那一刻,淡淡开口。
“那是毒药,不是解药。”
声音不大,却冰冷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李牧的身体微微一顿。
随即,更大的疯狂吞噬了他。
解药?毒药?
他已经无路可退!
“啊啊啊!”
他狂吼着,不惜燃烧精血,整个人化作一道血色与剑光交织的流光,冲向祭坛中心!
他无视了谷婉清和陆景惊骇的呼喊。
他的手,穿过层层怨念,越过血色符文,伸向了那块散发着无尽诱惑的暗金色晶体。
近了。
更近了。
在陆景和谷婉清惊恐的注视下,在赵灵儿空明的眼眸中,李牧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那块皇道碎片。
时间凝固了一瞬。
没有毁天灭地的能量爆发,也没有醍醐灌顶的力量传承。
一切都安静得诡异。
下一刹那,异变陡生!
那块皇道碎片上的无数血色符文,像是沉睡万年的活物被瞬间唤醒!
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顺着李牧的手指,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手臂!
沿着他的经脉,疯狂向他全身蔓延!
“呃……啊……啊啊啊啊——!”
一道不属于人类的惨嚎,从李牧口中爆发出来,响彻整个罪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