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抚陈昭带着满身的酒气和失意离开了营务处,空荡荡的房间内,只剩下江荣廷独自对着跳跃的灯焰。刘绍辰在一旁看着,心中焦急,他知道自家大人心气极高,此番挫折,打击非同小可。
他悄悄退出房间,找到守在门外的李玉堂,低声急促地吩咐:“玉堂,快去牛府,把夫人请来!就说大人身体不适,请她务必过来一趟!”
李玉堂领命,立刻带人赶往牛子厚府邸。
牛淑欣听闻丈夫“身体不适”,心中一惊,也顾不得许多,简单交代了孩子,便随着李玉堂匆匆赶回营务处。
一进后院住所,就见江荣廷独自坐在桌前,面前摆着酒壶,虽未狂饮,但那周身散发的郁结之气,比醉酒更让人心惊。
“荣廷,你这是怎么了?听说你身子不舒服?”牛淑欣快步上前,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触手一片冰凉。
江荣廷抬起头,看到妻子关切的眼神,心中那股憋闷更是无处发泄,他长长叹了口气:“淑欣……你来了。我没事,只是……心里堵得慌。”
牛淑欣何等聪慧,结合李玉堂含糊的说辞和此刻丈夫的神情,立刻猜到了七八分:“是因为……新军统制的事情?”
江荣廷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酒壶都跳了一下:“提名下来了,是孟恩远!”
牛淑欣虽然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心还是沉了一下。她挨着丈夫坐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荣廷,事情既然已经如此,烦恼也无济于事。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难道就因为这一个位置没争到,就被打倒了不成?”
“打倒?”江荣廷苦笑一声,眼中满是挫败和不甘,“淑欣,你不明白。这不仅仅是一个位置的问题!没了新军统制之位,我就等于被抽走了脊梁骨!以后在吉林,我拿什么跟孟恩远抗衡?他节制全省军务,我这个翼长就是个摆设!没有了军权,我江荣廷算什么?以前的所有努力,可能都要付诸东流!”
牛淑欣却并未像他一样绝望,她握紧丈夫的手,目光清澈而坚定:“荣廷,你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呢?军权难道就只有新军那一镇吗?你别忘了,咱们的老底子还在啊!左路巡防营,延吉那边,混成协的底子也还在!这些不都是你的力量?孟恩远想一手遮天,也没那么容易!”
“那不一样!”江荣廷摇头,“新军是朝廷未来的方向,是真正的权柄所在!有了新军,我才能放开手脚,才能真正和孟恩远一较高下!现在……唉,是以后再也没有和他平等较量的资格了!”
牛淑欣看着丈夫颓唐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气他不争,语气不由得加重了些:“荣廷!你怎么就认定没有一较高下的能力了?事在人为!这条路堵死了,咱们就不能走另一条路吗?”
“另一条路?”江荣廷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妻子,“提名都递上去了,锡良制台的决定,难道我还能去抢回来不成?”
“为什么不能?”牛淑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她压低声音,“今天下午,我爹让我去商号对账,正好遇到京城分号派回来送信的人。闲聊时听说,朝廷最近有人事变动,陆军部大臣换了!”
江荣廷心烦意乱,随口道:“朝廷大员变动,走马灯似的,和咱们这远在关外的事情有啥关系?”
“有关系!而且关系大了!”牛淑欣凑近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兴奋,“新上任的陆军大臣,是荫昌!”
“荫昌?”江荣廷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毕竟他久在边陲,对京中高官并不熟悉。
“对!荫昌,字五楼,他可是乌雅氏!”牛淑欣特意强调了“乌雅氏”三个字。
江荣廷还是不解:“乌雅氏又怎样?满洲大姓多了。”
牛淑欣见他还没反应过来,急得轻轻掐了他一下:“我的傻荣廷!你忘了?我娘是正儿八经的乌雅氏!论起辈分来,荫昌他爷爷,和我姥爷是嫡亲的兄弟!按族里的规矩,荫昌见了我娘,要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姑姑的!”
“什么?!”江荣廷猛地站起身,眼睛瞬间瞪圆了,之前的醉意和颓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希望,“你……你说的是真的?!荫昌陆军大臣,是你娘的侄辈?!”
“千真万确!”牛淑欣肯定地点头,“虽然这些年往来不多,但这层血缘关系是断不了的!”
江荣廷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在书房里快速地踱起步子,之前的绝望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他猛地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向牛淑欣:“淑欣,你的意思是……提议可从此处着手,另辟蹊径?”
“对!”牛淑欣斩钉截铁,“提名是锡良制台提的,但审核的权力,在荫昌手里!只要咱们能走通荫昌这条路,让他跟军机处建议否了孟恩远的提名,事情就还有转机!”
“可是……这层关系,足够吗?而且如何联系?贸然上门,只怕……”江荣廷迅速冷静下来,开始考虑操作的可行性和风险。
牛淑欣显然已经思虑过:“关系够不够,总要试过才知道。至于如何联系,可以让绍辰先生辛苦一趟,携带重礼,再带上我娘一封亲笔信,进京秘密拜会。成与不成,至少我们尽力了,总好过在这里坐以待毙!”
江荣廷听着妻子条理清晰的分析,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他一把抱住牛淑欣,激动道:“淑欣!你真是我的贤内助!一语点醒梦中人!对,另辟蹊径!我们不能就这么认了!”
他立刻朝门外喊道:“绍辰!绍辰!”
刘绍辰一直在外间留意动静,闻声立刻推门而入:“大人?”
江荣廷目光锐利,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果决:“绍辰,你立刻准备一下,挑选可靠的人手,随夫人去牛府,请老夫人修书一封。你携礼与信,秘密进京,想办法拜会新任陆军大臣荫昌!此事关乎我等前途命运,务必谨慎!”
刘绍辰虽然不清楚具体内情,但见江荣廷重新振作,心知必有重大转机,立刻精神一振,躬身领命:“是!大人!绍辰必定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希望的火种,在这看似绝望的深夜里,被牛淑欣亲手点燃。一条通往权力核心的隐秘小径,在江荣廷面前悄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