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
这个词,像一根在黑暗中被点燃的火柴,微弱,却足以照亮一条全新的路径。
苏晨的指尖还停留在档案上那团模糊的墨渍上,冰冷的纸张下,仿佛潜藏着一个挣扎了十五年的灵魂。这丝“愧疚”的气运,如此微弱,又如此顽强,像是在无边的黑暗中,唯一不肯熄灭的星火。
林正刚用“隐藏咒缚”抹去了物证,试图让幸存者被世界遗忘。但他算不到,人心不是代码,无法被彻底格式化。当年那个被迫执行命令的经手人,在盖上档案盒的那一刻,他心中的不忍与良知,终究还是留下了一道无法被咒缚完全覆盖的痕迹。
这个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苏晨缓缓直起身,眼中所有的情绪都已退潮,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他没有时间去感慨,林正刚的报复随时会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这把被遗忘的“钥匙”。
他转身,大步走到库房门口,拉开了沉重的铁门。守在门外的方局长正靠着墙打盹,被开门声惊醒,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
“苏……苏主任,您查完了?”方局长揉着惺忪的睡眼,小心翼翼地问。
“还没。”苏晨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方局长,有个情况想请你帮忙。”
“您吩咐!”
“市委办最近在梳理一项工作,准备表彰一批在基层岗位上默默奉献多年的老同志。档案局是历史的记录者,也是奉献者,我们想从你们这里,树立一个典型。”苏晨信手拈来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话说得滴水不漏。
方局长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表彰?树立典型?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政绩!他腰杆瞬间挺直了三分:“苏主任您放心!我们局里绝对全力配合!不知道您具体有什么要求?”
“我需要一份十五年前,在档案局,特别是在这个库房任职过的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单。”苏晨的目光扫过一排排金属架,“包括他们的姓名、当时的职务,以及现在的情况,比如退休、调离,最好能有当时的联系方式。”
“十五年前?”方局长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您是想找一位有代表性的老同志!这个思路好!老黄牛精神,最值得宣传!”
他一边拍着马屁,一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小办公室:“您稍等,人事档案都在电脑里,我这就给您调出来打印。”
苏晨跟着他走进办公室,屋里只有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屏幕上还贴着防辐射的贴膜。方局长熟练地开机,进入一个看起来颇有年代感的内部系统。
“苏主任,您要的这个时间点……有点巧。”方局长一边操作鼠标,一边状似无意地开了口,“我记得那一年,局里正好经历了一次大的人事变动和档案规整。”
苏-晨的心微微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哦?怎么说?”
“我那时候还是个小科员,听老人们说,大概就是十五六年前,省里下来文件,要求全市的档案进行一次数字化前的最后规整盘点。当时的老局长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把所有人都发动起来,加班加点干了快两个月。”方局长咂了咂嘴,回忆着当年的旧闻,“结果,盘点工作刚结束,老局长就突然被一纸调令,平调到市残联当副职去了。明升暗降,谁都看得出来是得罪了人。”
苏晨的眼角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后来接任的新局长,第一件事就是把之前盘点好的档案,又重新封存了一部分,说是有争议,需要后续甄别。第七福利院的那些档案,好像就是那个时候被单独拎出来,塞到最下面那个角落的。”方局长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好多人都说,老局长就是因为在盘点的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才被弄走的。”
苏晨的心沉了下去。
线索,像一根根散乱的麻绳,在方局长无心的叙述中,被一根根地串联了起来。
林正刚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加狠辣周全。他不仅在档案上动了手脚,甚至连可能看到真相的档案局局长,都一并处理了。那个被迫处理档案、心中留下“愧疚”的经手人,很可能就是在那种高压和恐惧之下,才不得不从犯。
“找到了!”方局长敲了一下回车键,打印机开始发出“嗡嗡”的声响,吐出一张张带着温度的纸。
“这是当年所有在编人员的名单,一共二十七位。”方局长将打印好的名单双手递给苏晨,“不过当时还有一些临时工和实习生,那些人的资料,恐怕就找不到了。”
苏晨接过名单,目光快速扫过。二十七个名字,像二十七个紧锁的密码箱。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拿着名单,又走回了刚才的档案架前。
“方局长,当年的工作日志还在吗?”
“日志?”方局长想了想,“应该在,我给您找找。”
很快,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硬壳本被找了出来。苏晨翻开日志,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记录着每天的入库、出库、盘点情况。他直接翻到十五年前的那几个月。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连续好几页,都是空白的。而在空白页之后,记录的字迹,明显换了一个人。
“咦?这怎么回事?”方局长也凑了过来,发出了惊讶的声音。他指着一处断裂的装订线,“苏主任您看,这里,有几页纸像是被人撕掉,又用胶水马虎地粘了回去。”
苏晨用指尖轻轻捻了捻那处胶水的痕迹,胶水已经完全硬化,发黄变脆。他几乎可以想象,十五年前的某个深夜,那个心中充满“愧疚”的人,是如何在恐惧中,颤抖着手,撕下这几页记录着罪证的日志,又在良心的驱使下,笨拙地试图将它复原。
撕掉,是服从命令。
粘回去,是最后的挣扎。
“看来,当年的盘点工作,确实出了一些‘小插曲’。”苏晨将日志合上,语气平静。
他没有再深究下去。线索已经足够了。撕日志的人,和在档案上留下“愧疚”气运的人,极大概率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的名字,就在他手上这张二十七人的名单里。
“方局长,多谢了。今晚的事,还请你保密。”苏晨将名单折好,放进口袋。
“您放心,苏主任,我这人嘴巴最严了!”方局长拍着胸脯保证。
离开档案局,苏晨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咖啡馆。
他坐在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冰美式。咖啡的苦涩,让他因悲伤和疲惫而有些麻木的神经,重新变得敏锐起来。
他拿出那份名单,在桌上铺开。
二十七个名字,二十七种可能。一个个排查,无异于天方夜谭,林正刚不会给他这个时间。
“系统。”苏晨在心中默念,“以这份名单为基础,结合‘愧疚’气运的残留频率,进行模糊匹配和概率筛选。”
【指令收到。正在建立气运模型……】
【正在比对江州市公开数据网络中的个人信息节点……】
【筛选开始……】
苏晨的眼前,那二十七个名字,开始发生变化。大部分名字,都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代表着与此事无关。
渐渐地,有三个名字,开始散发出微弱的光芒。那光芒很黯淡,像是风中残烛,却清晰地呈现出一种混杂着灰色与白色的复杂色调。
【筛选完成。】
【根据气运残留强度与个人行为轨迹分析,以下三名人员,存在重大嫌疑,概率由高到低排列:】
【1. 刘福山,62岁,时任档案管理员,十五年前盘点工作结束后,因‘身体原因’提前病退。嫌疑概率:73%。】
【2. 陈静,58岁,时任档案录入员,十五年前盘点工作后,调往清闲的工会部门。嫌疑概率:19%。】
【3. 张伟,已故。时任副科长,十五年前盘点工作后,因‘意外’车祸身亡。嫌疑概率:8%。】
看着屏幕上这三个名字,苏晨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第一个名字上。
刘福山。
73%的嫌疑概率,遥遥领先。而且,是在盘点结束后,立刻以“身体原因”为借口,提前病退。这本身就极不正常。
一个正值壮年的档案管理员,在完成一项重大工作后,不是接受表彰,而是仓皇地逃离了这个岗位。他的身上,必然藏着秘密。
苏晨在手机地图上输入了名单上记录的、刘福山的家庭住址。
江州,西城区,红旗老街三十七号。
一个典型的老旧城区,是城市高速发展中被遗忘的角落。鱼龙混杂,最适合藏匿一个想要被遗忘的人。
苏晨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激起一阵寒意。他站起身,将名单收好,走出了咖啡馆。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的狩猎,也才刚刚拉开序幕。
苏晨站在街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红旗老街。”
他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那三百四十七道“痛苦咒缚”构成的黑色海洋,与父亲那句“杀了我”的精神烙印,交织成一片无法挣脱的梦魇。
他知道,他走的不是一条通往正义的康庄大道。
而是一条,以复仇为名的,通往更深地狱的……不归路。
车子在晨曦中穿行,苏晨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拿起来一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他们开始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