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内,喧嚣早已散尽,只余下过度寂静后的空洞感。
星沉浦牵着柏锦的手,沿着铺着深红地毯的旋转楼梯缓缓向上。
她的步伐很稳,掌心却微微汗湿。
当她牵着柏锦踏入三楼那间暂时安置柏知予和顾念的休息室时。
一直蜷紧张地握着顾念手的柏知予,几乎是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妈妈!”女孩清脆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她先是扑向柏锦,紧紧抱了一下。
然后才转向星沉浦,那双灵动的眼眸里,闪烁依赖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您没事吧?我们好担心。”
占据主导意识的星沉浦看着女儿。
心中那片常年被冰封的角落,瞬间涌起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
那是她的女儿,她血脉的延续,是她与柏锦之间最坚实的纽带。
本能的欣喜,冲淡了体内舟自横带来的烦躁和方才悬崖边的肃杀之气。
她罕见地露出了一个笑容,那笑容甚至让她的眉眼都柔和了几分。
她俯身,视线与柏知予齐平,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我没事,让知予担心了。”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平日少有的耐心,“有没有吓到?顾念姐姐还好吗?”
柏知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没事,顾念姐姐也好多了,刚刚侍者送来了热牛奶和点心。”
她顿了顿,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就是...就是外面那些人,看起来好凶。妈妈,今晚到底怎么了?”
星沉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柏知予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短暂却有力,充满了安抚的意味。“只是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她避重就轻,目光扫过一旁已经平静下来的顾念,对她微微颔首,“顾念,今晚受惊了,好好休息,明天我让人送你们安全回家。”
顾念小声说了句“谢谢星阿姨”。
柏锦在一旁看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很少见到“星沉浦”如此外露地对女儿展现温柔和耐心。
这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几年前。
她走上前,轻轻握住星沉浦的手臂,眼中带着欣慰:“让两个孩子早点休息吧,她们也累了。”
星沉浦点点头,又嘱咐了柏知予几句,让她照顾好顾念,有任何需要就按铃叫侍者。
离开休息室,走向顶层卧室的途中。
柏锦忍不住低声问:“姐姐,你真的没事吗?那些穿黑衣服的人...”
“只是必要的安保人员,处理了一些潜入的不速之客。”
星沉浦握紧她的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已经都解决了。别担心,锦儿,有我在,不会再让任何危险靠近你和知予。”
她的话语坚定,有效地安抚了柏锦大部分的不安。
但柏锦心底,仍有一丝疑惑挥之不去。
...
回到顶层那间卧室。
壁炉里的火仍在静静燃烧,驱散了夜间的寒意,也投下温暖摇曳的光影。
关上厚重的橡木门,将外界的一切纷扰暂时隔绝。
星沉浦拉着柏锦在壁炉前的软榻上坐下。
她看着柏锦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柔美恬静的侧脸,心中那份失而复得的满足感,再次汹涌澎湃。
体内的舟自横似乎也暂时安静了。
或许是被方才母女相见的温情一幕触动,又或许是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轮的“交锋”。
“锦儿,”星沉浦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她轻轻抚摸着柏锦的手背,“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柏锦依偎在她身边,闻言微微一愣。
随即脸上泛起一丝追忆的浅笑:
“当然记得。是在我的升学宴,那时的你很有压迫感。
“嗯。”星沉浦应着,眼神却有些悠远。
她记得的是另一个版本。
是在一个肮脏的小巷口。
“那时你胆子很小,像只受惊的兔子。”
柏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那时候什么都不懂,总是害怕。还好有姐姐你...”
她抬起眼,眸中映着火光,满是信赖与柔情,“你教我很多,保护我,给我勇气。”
「呵,保护?星沉浦,你当时想的不过是‘这个猎物看起来不错’吧?」
舟自横冰冷讥诮的声音突兀地在星沉浦脑海中响起,带着浓浓的酸意和不忿。
星沉浦脸上的温柔僵了一瞬,放在柏锦手背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
她努力忽略脑海里的噪音,继续对柏锦柔声道:“后来,你胆子慢慢大了,还敢跟我顶嘴了。”
柏锦想起一些小事,噗嗤笑了出来:“那是因为姐姐有时候太霸道了嘛...”
「霸道?她那是控制欲。」
舟自横不依不饶,「锦儿喜欢的是自由,是温柔。不是你这种窒息的爱。你告诉她,你那些‘生意’都是什么?告诉她你手上沾了多少血?告诉她聂青是怎么死的?!」
“闭嘴!”星沉浦在意识中厉声呵斥,险些脱口而出。
她猛地吸了口气,才压下翻腾的情绪,但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勉强。
柏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
“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没事,”星沉浦摇摇头,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安全的领域,“只是想起一些...工作上的烦心事。对了,你还记得知予小时候,有一次非要给你涂指甲油,结果弄得满手都是吗?”
提到女儿趣事,柏锦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笑着说起那些温馨的过往。
星沉浦配合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但脑海中舟自横的冷嘲热讽却如同背景杂音,持续不断。
「装,继续装。用我的回忆,我的付出,来营造你的温情时刻?星沉浦,你真是无耻到令我大开眼界。」
「你的回忆?你的付出?」
星沉浦终于忍不住在意识中反击,「没有我打下的基础,没有我提供的保护和资源,你那些廉价的温柔能维持几天?」
「那也不是你,是我在扮演‘星沉浦’。是我在小心翼翼地维持平衡!而你,只会破坏。」
舟自横的情绪也激动起来,两人在意识层面的争吵愈发激烈,甚至开始轻微影响身体。
星沉浦的呼吸略微急促,握着柏锦的手时紧时松。
柏锦说着说着,渐渐停下。
她看着“星沉浦”时而温柔注视自己,时而又眼神飘忽、眉心微蹙,甚至偶尔嘴唇会几不可察地动一下。
这种明显的心不在焉和细微的异常,让她心中的疑惑再次升起。
“姐姐,”她轻声打断,“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身体不舒服?从回来你好像就...”她斟酌着用词,“有点不一样。”
星沉浦心里一凛,知道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她需要空间,需要冷静,更需要压制住体内那个越来越不安分的“房客”。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突兀。
“没什么,可能是今天...太累了,也沾了些灰尘。”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我去冲个澡,你先休息。”
不等柏锦再说什么,她已经转身快步走向相连的浴室,有些仓促地关上了门。
...
浴室里,巨大的按摩浴缸已经开始自动注水,氤氲的热气逐渐弥漫。
星沉浦脱掉那身不合体且沾着污迹的作战服,随手扔进脏衣篮。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带来物理上的舒缓。
为了隔绝舟自横持续不断的意识干扰,也或许是为了宣泄莫名的情绪,她竟然...哼起了歌。
是一首很老的民谣调子,跑调得厉害,但她哼得挺投入,完全不顾及形象。
「...你吵死了!闭嘴!」
舟自横果然被这“噪音”刺激到,更重要的是,星沉浦这种“悠闲”的态度让她怒火中烧。
「你还有心情哼歌?!你打算洗完澡干嘛?」
星沉浦往身上涂抹着沐浴露,泡沫带来细腻的触感。
她对着雾气朦胧的镜子里那张属于自己(也属于舟自横)的脸,忽然恶劣地勾起嘴角,用意识清晰地“说”:
「干呗。」
两个字,简洁,直白,充满了某种不言而喻的暗示和挑衅。
「你敢?!」舟自横的意识瞬间炸开,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恐慌席卷而来。
「用我的身体?去碰她?星沉浦,你想都别想!我绝不允许!!」
几乎是同时,剧烈的争夺战在身体内部爆发。
星沉浦正要抬手冲洗头发,手臂却突然不受控制地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她试图迈出浴缸,右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另一个意识在拼命拖拽。
镜子里,她的表情开始扭曲,时而冷峻,时而浮现出舟自横惯有的那种偏执的疯狂。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星沉浦喉咙里溢出。
这不是演戏给柏锦看,而是两个强大意识在狭窄的“房间”里贴身肉搏带来的痛苦和失控。
水流哗哗地冲刷着。
星沉浦咬紧牙关,调动起全部的意志力,她才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她对肌肉和神经的掌控有着先天的优势。
但舟自横的意识坚韧得超乎想象,尤其是涉及到柏锦时,那种执念化为了实质的力量。
争夺的焦点,从简单的肢体控制,蔓延到感官。
星沉浦想感受热水的温度,舟自横就试图屏蔽触觉,让她感到冰冷。
星沉浦想继续哼歌扰乱对方,舟自横就试图控制声带,让她失声。
这场无声的角力持续了将近十分钟。
最终,以对“保护柏锦现状不被破坏”这一共同底线的微妙把握,暂时压制住了舟自横的疯狂反扑。
她气喘吁吁地关掉水,用浴巾裹住身体,脸色因为刚才的对抗而显得有些苍白。
镜子里的倒影,眼神疲惫却锐利,深处还残留着未散的戾气。
她不能...至少今晚不能再冒险。舟自横的反应太过激烈,强行下去,恐怕真的会露馅,甚至伤害到柏锦。
平复了一下呼吸,星沉浦换上舒适的丝绸睡袍,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
柏锦已经换了睡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着一本书,但显然没看进去。
见到她出来,立刻放下书,眼神关切。
星沉浦走到床边,俯下身,在柏锦光洁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克制而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锦儿,”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还有些紧急的工作需要处理,你先睡,不用等我。”
柏锦看着她略显疲惫的神情。
虽然心中失落,但还是懂事地点点头,伸手替她拢了拢睡袍的领子:“别太晚,早些休息。”
“好。”星沉浦又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卧室,走向走廊另一端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