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镜中人
火光在洞壁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那些映在火中的痛苦人脸还在无声尖叫。祭坛由白骨垒成，每一根骨头都在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重新组合成某种恐怖的生命。
而祭坛上方那面镜子，才是真正的噩梦之源。
镜面如水银般流动，玄冥的脸在镜中清晰得可怕。那不是记忆中的大师兄——不是那个曾经温和教导师弟师妹、眉宇间总带着几分疏离和忧郁的玄冥。镜中的脸更加年轻，也更加诡异，皮肤苍白如纸，双眼是完全的黑色，没有眼白，嘴角的笑容带着纯粹的恶意。
“张清玄。”镜中的玄冥开口了，声音不是从镜子传出，而是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好久不见。我送你的礼物，还喜欢吗？”
“礼物？”张清玄盯着镜子，“你是指葬魂谷，还是古城那些复活的镜阵？”
“都是。”玄冥的笑容更深了，“我知道你会来湘西，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些。但让我惊讶的是……你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两个节点，还杀了灰七。”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在阿雅身上停留了一瞬：“巫神后裔？有意思。看来我的小师弟这些年没白混，连这种古老的传承都能找到。”
阿雅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镜中的目光让她感到一种本能的恐惧。
“小雅……”杨晓雯想朝祭坛走，被张清玄拦住了。
“别过去。”他低声说，“那不是真正的杨小雅，至少不完全是。”
祭坛前的杨小雅缓缓站起身。她的动作僵硬而机械，像一具被线操控的木偶。她的眼睛依然空洞，但嘴角开始上扬，露出一个和镜中玄冥一模一样的笑容。
“姐姐。”她歪着头，“你不该来的。主人给了我新生，让我看到了真正的世界……但你来了，会破坏这一切。”
“小雅，跟我回家……”杨晓雯的声音在颤抖。
“家？”杨小雅笑了，笑声尖锐刺耳，“那个破旧的民宿？那个连妈妈的医药费都付不起的家？我不要回去。我要留在这里，和主人一起……创造新世界。”
她张开双臂，祭坛上的火焰猛然高涨。火中的那些人脸开始凝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痛苦表情组成的漩涡。
“老板，现在怎么办？”胖子小声问，“打还是跑？”
“跑不了。”张清玄说，“葬魂谷已经封死了。而且……不解决这个节点，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他向前一步，直视镜中的玄冥：“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玄冥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品味，“我想要……秩序。这个世界太混乱了，人挤人，鬼挤鬼，一片狼藉。我要建立新的秩序——鬼道的秩序。只有恐惧、只有绝望、只有最纯粹的情绪……才是永恒的。”
“所以你杀了那么多人？用他们的恐惧来喂养你的野心？”
“不是杀，是升华。”玄冥纠正道，“把他们从短暂的、脆弱的生命，升华为永恒的、纯粹的情绪。就像阿月，她为爱而死，悲伤了数百年，我不过是让她的悲伤变得更有价值。就像这些葬魂谷的亡魂，他们的恐惧被埋没在这里，我让它们重新绽放光彩。”
他的语气平静而真诚，真诚得令人毛骨悚然。他是真的相信自己做的没错，甚至是在做一件崇高的事。
“你疯了。”张清玄说。
“不，我醒了。”镜中的玄冥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镜面，“醒着的人，总是被还在做梦的人说成是疯子。师弟，你该醒了。看看这个世界——虚伪，丑陋，充满背叛。三年前茅山背叛了你，三年后呢？这些人……”他的手指过胖子、陈子轩、阿雅，“他们又能陪你多久？等他们看到你真正的样子，看到你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星火之力……他们还会留在你身边吗？”
这话刺中了什么。
胖子和陈子轩下意识地看向张清玄。
“别听他的。”张清玄没有回头，“他在挑拨离间。恐惧节点会放大人心中的猜忌和怀疑。”
“是吗？”玄冥笑了，“那你敢不敢告诉他们，星火之力到底是什么？它从哪儿来？为什么茅山要废掉你的修为？真的只是因为我陷害你那么简单？”
洞内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祭坛的火焰继续燃烧，那些痛苦人脸在火焰中扭曲变幻。杨小雅站在祭坛前，像一尊守卫神坛的祭司。而镜中的玄冥，像一只耐心等待猎物落网的蜘蛛。
“老板……”胖子犹豫着开口。
“回去再说。”张清玄打断他，“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看向阿雅：“你有办法净化恐惧，对吗？刚才在路上你说你感觉到了那种能力。”
阿雅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感觉到了……但我不知道怎么用。我阿婆只教过我一些基础的巫术，没教过这种……”
“那就凭感觉。”张清玄说，“你的血脉里有那种力量，它会告诉你该怎么做。现在，我需要你尝试净化那面镜子——或者至少干扰它。”
“那杨小雅呢？”陈子轩问。
“我来处理。”张清玄说，“胖子，陈子轩，你们保护好杨晓雯。不管发生什么都别靠近祭坛。”
分配完任务，张清玄走向祭坛。
镜中的玄冥看着他走近，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想动手？师弟，你现在只剩下三成实力，怎么跟我斗？”
“谁说我要跟你斗？”张清玄在祭坛前停下，“我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
“谈柳如烟。”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让镜中的玄冥表情变了。那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惊讶，愤怒，痛苦，还有……深深的眷恋。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玄冥的声音冷了下来。
“为什么？”张清玄问，“因为她选择了你，还是因为她最后……”
“闭嘴！”镜面剧烈震动，玄冥的脸开始扭曲，“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死得很惨。”张清玄继续说，“我知道她临死前留了一封信，信里写满了对你的愧疚。我知道……她其实爱的是——”
“我说闭嘴！”
整个山洞开始震动。祭坛的白骨一根根立起，在空中重组，形成一个巨大的白骨手掌，朝着张清玄抓来。
但张清玄没有躲。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只白骨手掌，然后……笑了。
“果然。”他说，“柳如烟是你的心结。也是你最大的恐惧——你害怕承认，她临死前已经不爱你了。你害怕承认，她是为了……”
白骨手掌在离张清玄还有半米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玄冥心软了，是阿雅出手了。
少女站在洞壁前，双手按在岩石上，嘴里念诵着古老的苗语咒文。她的眼睛变成了纯银色，身上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光芒像水一样在洞内流淌，所过之处，火焰中的痛苦人脸开始平静下来，扭曲的表情逐渐舒展。
“巫神净化……”阿雅的声音在洞内回荡，“以先祖之名，驱散恐惧，抚慰亡魂……”
白光触碰到白骨祭坛。
“咔嚓——”
一根白骨碎裂了。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整个祭坛开始崩塌。
镜中的玄冥发出怒吼：“巫神后裔！你敢！”
但阿雅没有停下。她的眼睛越来越亮，身上的白光也越来越强。那些白光汇聚成一条条发光的细线，缠绕上祭坛上方的镜子。
镜子开始剧烈颤动。
“不……不！”玄冥的脸在镜中扭曲，“就差一点……就差一点我就能完成仪式……你们不能……”
镜面出现了裂痕。
趁这个机会，张清玄冲向杨小雅。
杨小雅似乎想反抗，但她的动作很慢，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那是她残存的意识在反抗玄冥的控制。
“杨小雅！”张清玄抓住她的肩膀，“听着！你姐姐在外面等你！她为了找你差点死在山上！你真的要为了一个疯子，抛弃真正爱你的人吗？”
杨小雅的身体颤抖起来。
“我……我不想……”她的声音恢复正常，带着哭腔，“但主人说……说如果我不听话，他就会杀了姐姐……”
“他骗你的。”张清玄说，“他现在自身难保。你看——”
他指着那面镜子。
镜面已经布满了裂痕，玄冥的脸开始破碎。那些碎片在镜中飞舞，每一片都映着他扭曲的表情。
“不！不可能！我的计划……我的新世界……”玄冥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不甘的嘶吼。
“咔嚓——”
镜子彻底碎裂。
碎片在空中飞舞，然后化为黑色的粉末，消散在空气中。祭坛上的火焰同时熄灭，那些痛苦人脸也消失了。
山洞恢复了平静。
只有崩塌的白骨祭坛，和站在祭坛前、茫然失措的杨小雅。
“小雅！”杨晓雯冲过来，抱住妹妹。
杨小雅愣了几秒，然后终于反应过来，抱住姐姐放声大哭：“姐姐……对不起……我不想死……我害怕……”
“没事了，没事了……”杨晓雯拍着她的背，“姐姐在这里，姐姐带你回家。”
阿雅脱力地坐在地上，陈子轩赶紧扶住她。胖子看着一片狼藉的山洞，挠挠头：“这就……结束了？”
“节点破坏了。”张清玄走到祭坛废墟前，从碎骨中捡起一块黑色的石板，“但事情还没完。”
石板很沉，表面刻着复杂的图案。那是七情节点的完整地图——七个地点连成一个诡异的七星阵形，每个地点旁边都标注着对应的情绪。而阵法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图案，漩涡下面写着一行古苗文。
阿雅凑过来看，脸色一变：“‘七节点成，鬼门开；七情合一，鬼王临’……意思是，七个节点全部激活后，会打开一扇‘鬼门’，让鬼王降临？”
“应该是这样。”张清玄收起石板，“我们破坏了落雁峡的‘哀’和这里的‘惧’，但还有五个节点。玄冥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整个山洞又开始震动。
不是刚才那种法术引起的震动，而是真正的地震。洞顶开始掉碎石，地面裂开缝隙。
“葬魂谷要塌了！”胖子喊道，“快跑！”
五个人冲出山洞。外面的景象更加可怕——两侧的崖壁正在崩塌，白骨路已经完全碎裂，那些挂在崖壁上的布条全部燃烧起来，整片山谷像正在经历一场末日。
“往那边！”张清玄指着山谷深处的一个狭窄缝隙，“那里可能有出路！”
他们在崩塌的山谷中狂奔。碎石像雨一样落下，地面不断开裂。杨小雅身体虚弱，跑不动，胖子和陈子轩轮流背着她。
终于冲进那条缝隙。缝隙很窄，只够一人通过，里面一片漆黑。
不知道跑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是真正的阳光。
冲出缝隙的瞬间，所有人都摔倒在地。外面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山坡，阳光刺眼，空气清新。
回头看，葬魂谷的入口已经完全被落石封死了。那个噩梦般的山谷，永远地埋在了山体深处。
“我们……活着出来了？”胖子喘着粗气，不敢相信。
“活着出来了。”张清玄靠在一块石头上，看着手中的石板，“但也惹上了更大的麻烦。”
杨小雅依偎在姐姐怀里，已经睡着了。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呼吸平稳。阿雅在检查她的身体，眉头紧皱。
“她体内还有邪气残留。”阿雅说，“那个玄冥在她身上下了某种禁制，虽然节点破坏了，但禁制还在。她需要长时间的治疗才能完全恢复。”
“能治好吗？”杨晓雯急切地问。
“能，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特殊的药材。”阿雅说，“等回到寨子，我可以问问阿婆。”
陈子轩拿出卫星电话，尝试联系苏妍。几次尝试后，终于接通了。
“张先生！”苏妍的声音传来，背景很嘈杂，“你们怎么样了？我们刚破坏血月洞的节点，但小赵受了重伤。你们那边……”
“我们破坏了鬼哭岭节点，救出了杨小雅。”张清玄说，“但古城出事了，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怎么知道？”
“玄冥说的。”张清玄说，“那些镜阵余烬复活了，形成复合阵法，在抽取古城的生命力。我们现在需要立刻回去。”
“可是雾隐山这边……”苏妍犹豫道，“我们监测到节点的能量读数又开始上升了，可能很快就要激活。如果现在回古城，雾隐山这边就……”
“分兵。”张清玄做了决定，“你带人去雾隐山，尽量拖延节点激活。我回古城处理镜阵。哪边先解决，就去支援另一边。”
“……好。”苏妍同意了，“我们在雾隐山脚下的白苗寨汇合。那里的寨老可能知道些内情。”
挂了电话，五个人在山坡上休息了一会儿。胖子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点干粮——几块压缩饼干和肉干，大家分着吃了。
“老板。”胖子啃着饼干，忽然问，“刚才镜子里那个玄冥说的……星火之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茅山要废你修为？”
张清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陈子轩和阿雅。
“回去的路上说。”他最后说，“现在先赶路。天黑前得找个地方过夜。”
他没有直接回答。
但胖子注意到，张清玄握着石板的手，指节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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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他们在一条小溪边扎营。
胖子用最后一点米煮了锅粥，加了点野菜和肉干。虽然简陋，但在经历生死之后，这锅热粥简直是人间美味。
饭后，张清玄终于开口了。
“星火之力……”他看着跳跃的篝火，“不是茅山的功法。是我被废掉修为后，自己领悟出来的。”
“自己领悟？”陈子轩惊讶道。
“对。”张清玄说，“被逐出师门后，我在红尘中挣扎了三年。那三年里，我看到了很多——善良，丑恶，温暖，冷漠。也经历了很多——饥饿，寒冷，背叛，还有……微小的善意。”
他顿了顿：“星火之力，就是从那些微小的善意中诞生的。它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灵力，更像是一种……信念。相信人性中还有光，相信再黑暗的地方也会有火种。”
“所以玄冥说的……”胖子小心地问。
“他说对了一半。”张清玄说，“星火之力确实不受我完全控制，有时候会暴走。但它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它只对真正的恶意有反应。”
他看向众人：“这就是我的秘密。如果你们害怕，现在可以离开。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危险。”
篝火噼啪作响。
胖子第一个开口：“老板，你别想赶我走。我就认你这个老板，管你是什么力量。”
陈子轩笑了笑：“张先生，我跟了你这么久，早就把你当师父了。哪有徒弟怕师父的道理？”
阿雅轻声说：“张先生救了我的寨子，救了我的族人。不管你有什么力量，我都相信你。”
杨晓雯抱着还在昏睡的妹妹，点了点头。
张清玄看着他们，很久没说话。
最后，他站起身：“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发回古城。胖子，守前半夜。陈子轩，后半夜。”
“得嘞。”
夜深了。
张清玄躺在帐篷里，看着头顶的帆布。外面的篝火还在烧，胖子的身影映在帐篷上，偶尔会站起来走走。
他闭上眼睛，想起镜中玄冥的话，想起柳如烟的脸，想起三年前茅山的那场雨。
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的。
有些债，终究是要讨的。
他握紧了拳头。
星火之力在体内缓缓流淌，比之前更凝实了一些。
虽然只有三成，但足够了。
足够回古城，救那些人。
足够去找玄冥，讨回三年前的那笔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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