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葬魂谷口
发卡上的血字在火光下刺眼得像一道伤口。
“救我。”
两个字,用血歪歪扭扭写在地面上,箭头直指谷内翻涌的灰黑雾气。杨晓雯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行字,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是小雅的字迹……”她的声音哽咽,“她小时候写字就这样,最后一笔总是往上挑……”
阿雅轻轻抱住她的肩膀,目光凝重地望向葬魂谷深处。谷口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缓慢地翻滚、蠕动,偶尔会凝成一张模糊的人脸,又迅速散开。
胖子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老板,这地方……感觉比古城那会儿还邪门。”
“因为这里收集的不是‘哀’,是‘惧’。”张清玄走到谷口边缘,弯腰抓起一把泥土。泥土是暗红色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那是血浸透土地多年后留下的气息。
“胖子,还记得我跟你解释过的七情节点吗?”
“记得一点。”胖子挠头,“喜、怒、哀、惧、爱、恶、欲,对吧?落雁峡那个是‘哀’,这里就是‘惧’?”
“对。”张清玄将泥土洒回地面,“落雁峡的悲伤是内敛的,是一个人的心碎。而恐惧……通常是外放的,是很多人共同的噩梦。”
他指着谷口散落的白骨:“你看这些尸骨,年代跨度至少上百年。他们死在这里,死前的恐惧被这片土地吸收、储存。几百年积累下来,葬魂谷本身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恐惧容器。玄冥选中这里,只需要稍加引导,就能把那些积攒的恐惧提炼出来,变成节点的能量。”
陈子轩用手电照向最近的一具白骨。那是一具相对完整的骨架,穿着已经破烂不堪的粗布衣服,旁边还丢着一把生锈的柴刀。
“这是……采药人?”他问。
“也可能是逃犯。”阿雅轻声说,“我听阿婆讲过,古时候苗寨处置重罪的人,有时会把他们赶进葬魂谷。谷里有瘴气,有野兽,还有……别的东西。能活着出来的,不到十分之一。”
“那这些人……”杨晓雯看向其他白骨。
“有的是误入,有的是被迫,有的是自杀。”张清玄说,“恐惧有很多种——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惩罚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葬魂谷吸收了所有的恐惧,所以这里的怨气不是单一的愤怒或悲伤,而是一种更混沌、更扭曲的东西。”
谷内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
一阵风吹出谷口,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难以形容的腐臭。风中夹杂着低语——不是一个人的声音,是很多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都在用不同的语言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要进去……不要进去……不要进去……”
胖子吓得后退两步:“我靠,这还带语音提示的?”
“是警告。”张清玄闭上眼睛,仔细感知着风中的信息,“也是诱惑。恐惧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它会让你既想逃离,又忍不住想去看个究竟。”
他睁开眼,看向杨晓雯:“你确定要进去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杨晓雯死死攥着那个发卡,指甲陷进掌心:“小雅在里面。她写‘救我’,她还活着……我必须进去。”
“即使可能会死?”
“即使可能会死。”
张清玄点点头,没再多劝。他从背包里拿出几根红绳,分给每人一条:“系在手腕上,这是用朱砂和我的血泡过的,能一定程度上抵抗恐惧的侵蚀。但记住,它只能挡外部的侵袭,挡不住你们自己内心产生的恐惧。”
他又拿出几道黄符,咬破指尖,在每道符上点了一个血印:“遇到危险时撕开它,能争取一点时间。但别指望它救命——葬魂谷里的东西,不是几张符就能解决的。”
准备工作做完,四个人站在谷口,看着那片翻涌的雾气。
“进去之后,跟紧我。”张清玄说,“不要看两边的崖壁,不要听风里的声音,更不要相信任何你看到的东西。记住,恐惧会变成你最害怕的模样来攻击你,但那都是假的——只要你相信它是假的,它就会失去力量。”
“那要是……不相信呢?”胖子咽了口唾沫。
“那就做好变成谷里一具新白骨的准备。”
说完,张清玄第一个踏进了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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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内的景象和外面完全不同。
雾气在这里稀薄了许多,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粘稠的黑暗。不是夜晚那种黑,而是像墨水一样,能吸收光线。手电的光只能照出两三米远,再往前就是一片模糊的轮廓。
脚下的路异常平坦,像是被人专门修整过。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铺路的不是石头,而是骨头——大大小小,各种形状的骨头,被敲碎了拼接在一起,形成一条诡异的白骨之路。
“老板……”胖子的声音发颤,“这路……”
“别往下看。”张清玄说,“看前面,跟着我走。”
但怎么可能不看?
白骨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无数亡魂的残骸上。有些骨头上还沾着暗红色的东西,分不清是血还是锈。
走了大概五十米,两侧开始出现东西。
先是挂在崖壁上的布条——各种颜色,各种材质,有的已经腐烂成絮,有的还相对完整。布条上画着奇怪的符号,在黑暗中隐隐发光。
“那些是什么符?”陈子轩问。
“不是符,是‘惧纹’。”张清玄说,“古代巫师用来记录恐惧的符号。每一道纹代表一种恐惧,挂在这里,就像……标本。”
话音刚落,离他们最近的一道布条突然无风自动。
布条上的符号亮起血红色的光,然后开始变形、重组,最后在半空中凝成一张脸——一张极度扭曲、写满恐惧的人脸。
人脸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叫。
明明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感到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呼吸困难,手脚冰凉。
“别看它!”张清玄喝道,“那是‘惊惧之相’,看久了会把人活活吓死!”
他撕开一道黄符,金色的光芒炸开,将那张人脸击碎。布条无力地垂下,符号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但更多的布条开始晃动。
一张又一张人脸在空中凝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不同——有的瞪大眼睛,有的张大嘴巴,有的扭曲到五官移位——但共同点是,都写满了极致的恐惧。
它们没有攻击,只是悬在空中,用空洞的眼睛“看”着谷中的不速之客。
“继续走。”张清玄的声音还算稳定,“它们暂时不会动,但别刺激它们。”
四个人在白骨路上艰难前行,两侧是数百张悬浮的恐惧人脸。那些脸随着他们的移动而转动,始终保持着“注视”的姿势。
胖子走得满头大汗:“老板……我怎么感觉它们在等我崩溃?”
“因为确实在等。”张清玄说,“恐惧需要养分。它们想从你身上吸收新鲜的恐惧。你越害怕,它们就越强。所以冷静点,想想高兴的事。”
“这时候哪还想得出高兴的事……”胖子嘀咕,“除非想想你的欠薪什么时候发……”
张清玄回头看了他一眼。
胖子赶紧闭嘴。
又走了大概一百米,前方出现了变化。
白骨路在这里分岔了,变成三条。三条路看起来一模一样,都是铺满碎骨,都通向黑暗深处。而在岔路口中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
石碑是黑色的,表面光滑得像镜子。但奇怪的是,手电光照上去,没有反射,而是被吸收了进去。石碑上刻着几行字,不是汉字,也不是苗文,而是一种扭曲的、像蛇爬行般的符号。
“这写的什么?”陈子轩问。
阿雅走上前,仔细辨认。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是……是古巫文。”她声音发颤,“上面写的是……‘选择你的恐惧’。”
“什么意思?”
阿雅指着三条路:“这三条路,分别通向三种不同的恐惧。第一条是‘死亡之惧’——你会看到自己最害怕的死法。第二条是‘失去之惧’——你会看到你最爱的人死在面前。第三条是……‘自我之惧’——你会看到自己变成最讨厌的样子。”
她顿了顿:“石碑说,必须选一条路走。选对了,就能继续前进。选错了……就会永远困在那条路的恐惧里,成为谷里新的收藏品。”
四个人沉默地看着三条路。
“选哪条?”杨晓雯问。
张清玄没说话,而是走到石碑前,伸手触摸那些文字。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凉而滑腻,像是摸到了某种爬行动物的皮肤。
“这三条路都是陷阱。”他说。
“什么意思?”
“不管你选哪条,都会陷入恐惧。”张清玄收回手,“真正的路不在这些选项里。”
他绕着石碑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石碑背面。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光滑的黑石。但他蹲下身,在石碑底部摸索着。
几秒钟后,他摸到了一个凹陷。
用力一按。
“咔嚓——”
石碑从中间裂开了。不是炸开,而是像一朵黑色的花,缓缓绽放。石碑内部是空心的,里面放着一样东西。
一面铜镜。
不是之前用过的那种小铜镜,而是足有脸盆大小,边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镜面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浑浊的灰白色,像蒙了一层雾。
“这是……”阿雅瞪大眼睛。
“恐惧之镜。”张清玄说,“它能映出人内心最深的恐惧。三条路是障眼法,真正的考验在这里——你必须面对镜中的自己。”
他拿起铜镜,转向其他人。
镜面开始变化。
首先映出的是胖子。镜子里的胖子还是胖子,但样子完全不同——他变得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躺在一张破烂的床上,周围堆满了空碗。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但手指无力地垂下。镜中的胖子嘴唇翕动,说了两个字:
“饿……饿……”
现实中的胖子脸色煞白。
“那是什么?”他声音发抖。
“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东西。”张清玄说,“不是鬼怪,不是死亡,而是……饥饿。你小时候经历过饥荒,对吗?”
胖子艰难地点头:“我爸妈就是那时候饿死的……我差点也……后来被孤儿院收养,才活下来。”
“所以你的恐惧是饥饿。”张清玄把镜子转向陈子轩。
镜中的陈子轩穿着笔挺的西装,坐在一间豪华的办公室里。但下一秒,办公室开始崩塌,周围的人指着他骂,说他是个废物,说他败光了家产。最后他跪在地上,周围堆满了债务文件。
陈子轩闭上眼睛:“够了……”
“你害怕让家族蒙羞,害怕失败。”张清玄说。
镜子转向阿雅。
镜中的阿雅站在一片废墟中,周围是她熟悉的苗寨,但寨子里空无一人。房屋倒塌,田地荒芜,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废墟中央,仰天哭泣。
“我害怕……失去家园。”阿雅轻声说。
最后,镜子转向张清玄自己。
镜面剧烈波动,好一会儿才稳定下来。但映出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镜中没有恐怖的画面。
只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淡青色的旗袍,身材窈窕,曲线玲珑。她坐在一间茶馆的窗边,侧脸对着镜子,手里端着一杯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的脖颈修长白皙,锁骨精致,胸前的弧度恰到好处,腰肢纤细,旗袍开叉处露出一截光滑的小腿。
她很美,美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但张清玄的脸色,在看到这个女人的瞬间,变得比看到任何鬼怪都要难看。
“这是……”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我师姐。”张清玄的声音很冷,“柳如烟。茅山上一代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个,也是……玄冥曾经爱过的人。”
镜子里的柳如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过头。
那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眉眼如画,鼻梁挺直,嘴唇饱满而红润。但她眼中没有笑意,只有深深的悲伤和……一丝愧疚。
她看着镜外的张清玄,嘴唇动了动,说了三个字。
从口型看,是:
“对不起。”
然后镜面炸裂。
不是张清玄打破的,是镜子自己裂开的。无数道裂缝在镜面上蔓延,像一张蜘蛛网。裂缝中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镜框滴落,在黑色的石碑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师兄……”
镜子里传来柳如烟的声音,很轻,很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小心……他来了……”
话音刚落,整个葬魂谷开始震动。
两侧崖壁上的布条全部燃烧起来,那些恐惧人脸在火焰中扭曲、尖叫,然后化为灰烬。白骨路从深处开始崩解,碎骨飞溅,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从谷底往上爬。
张清玄丢掉破碎的铜镜,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快走!”他拉着杨晓雯往谷内深处跑,“别回头!”
四个人在崩解的白骨路上狂奔。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震得地面颤抖。崖壁上的石头开始滚落,整个山谷都在崩塌。
跑了不知道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不是出口的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的光。
那是一个山洞的入口。
洞口很大,足够两人并排进入。洞内深处,隐约可以看到跳动的火光,还有……一个人影。
人影背对着洞口,跪在地上,似乎在祈祷。
她穿着苗族的传统服饰,但衣服已经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她的头发很长,散乱地披在肩上。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年轻但憔悴的脸,眼睛很大,但空洞无神。她的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脖子上有一道明显的青黑色勒痕。
“小雅……”杨晓雯声音颤抖。
杨小雅看着她,眼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
然后她张开嘴,用一种非人的声音说:
“姐姐……你不该来的……”
话音刚落,她身后洞内的火光突然暴涨。
火焰中,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脸。那些脸在火中挣扎、尖叫,而火焰的中心,是一个由白骨垒成的祭坛。
祭坛上,放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是玄冥的脸。
他在笑。
(第四百一十三章完,223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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