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金殿。
这座象征着天武王朝最高权力与威严的殿堂,此刻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高达数丈的盘龙金柱沉默矗立,穹顶藻井繁复华丽,却在今日显得格外压抑。殿内两侧,文武百官依品阶肃立,文官紫袍玉带,武官甲胄鲜明,但许多人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与御座之上的那道目光对视。
皇帝武烈高踞于九龙金漆宝座之上,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旒珠微微晃动,却遮不住他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与失望。他手掌重重拍在冰冷的御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让不少臣子心头一跳。
“说!朝廷每年拨付巨款,养着六部,养着你们这些封疆大吏、朝堂栋梁,到底是何用处?!” 武烈的声音如同闷雷,在空旷的金殿内隆隆滚动,“江南水患,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田舍淹没,疫病恐将横行!奏报雪片般飞来,全是求救,全是惨状!可你们呢?除了互相推诿,除了上书请朝廷速决,除了喊‘国库空虚’、‘人力不足’,可有一个拿出切实可行的法子?!”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下方一众重臣,最终定格在前排一位身着二品绯袍、面色苍白的中年官员身上。此人正是工部尚书,兼领江南部分河务的司徒南。
“司徒南!” 武烈手指几乎要点到他的鼻尖,“你身为工部尚书,朕将江南部分河防要务交予你督导,临行前千叮万嘱,河堤乃百姓性命所系,务必加固防范,以防不测!你是如何做的?!如今祭城一带堤防崩溃,洪水倒灌,千里沃野成泽国,你还有何话说?!”
被皇帝点名质问,司徒南浑身一颤,出列“扑通”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与无尽的疲惫:“陛下息怒!陛下明鉴啊!此次江南水患,实乃百年不遇之天灾!自年底以来,祭城乃至周边三府七县,连续普降暴雨一个多月,江河水位早已远超历年极值!臣……臣接到预警后,已竭尽全力,调拨所能调拨的一切物料、征发民夫加固险段,日夜巡视……可……可雨势太大太急,水势涨得太猛,多处堤坝年久失修,基础薄弱,实在……实在是人力难抗天威啊!”
他抬起头,额上已见血印,眼中布满血丝,神情悲怆而绝望:“陛下,臣自知失职,罪该万死!不敢有丝毫推诿!但眼下最紧要的,是救灾民,堵决口,防大疫!臣恳请陛下,无论如何,先救百姓!只要能寻得有效法子,解救江南于水火,臣愿立刻脱下这身官服,以死向陛下、向江南万千受灾百姓谢罪!求陛下速断!” 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决绝,显然已将被罢官甚至问罪置之度外,一心只求解决眼前浩劫。
就在司徒南这番悲声陈情余音未绝之际,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通报:“镇北王世子萧瑟觐见——!”
殿门开处,一身世子朝服的萧瑟大步而入。他步履沉稳,面色平静,仿佛并未感受到殿内几乎凝固的压抑气氛。方才在殿外,他已隐约听到“江南水患”、“祭城”等字眼,心中便是一动。江南之大,水患频发之地不少,但祭城……印象中,似乎距离临渊城不算太远,同属江南水网密集区域。
他从容走至御阶之下,撩袍跪倒:“臣萧瑟,奉诏觐见,吾皇万岁。”
“平身。” 武烈见到萧瑟,眼中的怒意稍敛,但眉头依旧紧锁,直接切入正题,免去了所有虚礼,“萧瑟,江南祭城水患紧急,堤防溃决,灾情浩大。朕召你来,是想问问,你可有什么应急或善后的法子?” 皇帝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萧瑟屡屡创造奇迹,或许在这等天灾面前,也能有不同寻常的见解。
萧瑟起身,目光快速扫过殿中神色各异的众臣,最后落在跪地未起的司徒南身上,心中已了然七八分。他并未立刻回答皇帝的问题,反而略带疑惑地开口:“陛下,江南河工水利,乃工部分内之职。即便工部一时无策,钱粮调度、人力协调,也当由户部、吏部统筹。为何……” 他顿了顿,目光似无意般扫过文官队列前排几个空着或低头不语的位置,“钱侍郎不在?吏部左尚书也不在殿中?”
他提到的钱侍郎,是吏部侍郎,钱中书,钱富的老子,精明干练,常负责具体钱粮调度。吏部尚书左晋,更是朝廷重臣,掌管官员考核调配。
武烈冷哼一声,语气带着烦躁与不满:“钱爱卿奉旨在北境监督陈凉直道修建,一时赶不回来。至于左晋……”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已带着工部几个郎中和一批‘精干’属官,火急火燎地赶往祭城‘亲自督战’去了!”
萧瑟敏锐地捕捉到武烈对左晋“亲自督战”一词的微妙语气,那并非赞许,而是蕴含着深深的不满与讽刺。他立刻明白,这位左尚书,恐怕并非真心救灾,或是能力有限,或是别有打算,甚至可能因循守旧、官僚做派,非但无助于救灾,反而可能添乱。皇帝显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急召他入宫,是想在左晋可能“坏事”之前,再找一条或许可行的路子,加一道“保险”。
想通此节,萧瑟心中已有计较。他拱手道:“陛下,臣麾下倒有一人,于水利河工一道,颇有钻研,心思奇巧,常有出人意表之想。或可让他即刻前往祭城,与左尚书汇合,从旁协助,提供一些不同的思路与经验,或许能有所助益。”
“哦?此人何在?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武烈精神一振,连忙追问。
“此人名唤李水利,目前并无官职在身。” 萧瑟答道,声音清晰,“但此人心志坚韧,于水文地理有独特见解。此次……远航能安然返回,他辨识洋流、规避险滩、寻找淡水之功,居功至伟。” 萧瑟特意隐去了“寻找种子”的核心任务,只以“远航”和“居功至伟”模糊代指。武烈自然心领神会,知道这李水利就是那批带回种子的功臣之一,能在九死一生的远洋航行中担当重任,其能力与心性必然不凡。这让他对萧瑟的推荐又多了几分信心。
然而,萧瑟话音刚落,文官队列中便响起一个苍老而带着明显质疑的声音:
“陛下!老臣以为不妥!” 一名须发灰白、面容古板的老臣出列,正是工部右侍郎吴载。他斜睨了萧瑟一眼,对着武烈躬身道:“江南水患,涉及百万生灵,千头万绪,非经验丰富、熟知河务之重臣不能统筹。左尚书亲临,已是朝廷最大重视。如今突然启用一无名无职、不知根底之人,且听世子所言,此人所长似乎更在航海,于内陆治水是否适用尚未可知。若其贸然前往,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可能因不谙实务、胡乱指挥而延误时机,甚至与左尚书意见相左,造成政令不一,那岂不是雪上加霜,徒增混乱?还请陛下三思!”
吴载的话,代表了一部分保守官僚的看法——迷信资历与职位,对新人尤其是“来历不明”者充满不信任,更暗指萧瑟荐人可能有私心或儿戏。
萧瑟闻言,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他转向吴载,语调平缓,却字字如针:“吴老侍郎,您这是在质疑本世子荐人之明,还是在质疑陛下用人之智?”
不等吴载反驳,他紧接着道:“左尚书亲临,固然显朝廷重视。可若左尚书之法能立竿见影,为何陛下仍忧心忡忡,急召我等商议?您老张口闭口‘经验’、‘重臣’,可如今这‘经验丰富的重臣’就在现场——” 他指了指依旧跪着的司徒南,“司徒尚书镇守江南,经验不可谓不丰富,可面对这天灾,不也束手无策,只能跪地请罪?”
吴载被噎得一滞,脸色涨红:“这……天灾异常,岂是人力可完全预料?”
“说得好!” 萧瑟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既然天灾异常,旧法可能失效,为何不能试试新思路、新人才?李水利或许无官无职,但他能从万里波涛中寻得生路,其应变之能、坚韧之心,岂是寻常纸上谈兵的官员可比?您老担心他不能解决问题,那敢问吴侍郎,您又有何高招良策,能立刻解祭城之危?若您也拿不出,却在此阻挠他人尝试,是何道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灾情扩大,百姓枉死,而朝廷却因固步自封、畏首畏尾而无所作为吗?!”
他一步步逼近吴载,目光锐利如刀:“您老口口声声怕耽误时间,怕造成混乱。那我倒要问问,是让一个可能有办法的人去试试耽误的时间多,还是在这里争论不休、否决一切新可能耽误的时间多?您老若实在不放心,不如这样——”
萧瑟忽然露出一个堪称“纨绔”的、带着些许混不吝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吴载浑身一哆嗦:“本世子亲自带着李水利,再‘请’上您老吴侍郎,咱们一起去祭城现场看看!若李水利之法无效,或是添了乱,您老大可以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我萧瑟头上,是我识人不明,是我胡乱插手!这样,您老可放心了?也省得您在此空谈误国!”
“你……你……” 吴载被萧瑟这番连消带打、尤其是最后那个“一起去现场”的提议吓得连连后退,脸色由红转白。他久居京城,养尊处优,哪里真愿意去那洪水肆虐、疫病可能横行、艰苦危险的灾区?萧瑟这分明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更别提萧瑟那“滚刀肉”的名声和他老子萧无敌的护短是出了名的,真跟着去了,谁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他嘴唇哆嗦着,指着萧瑟,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只得悻悻然垂下袖子,扭过头去,再不敢接茬。
殿中其他原本也想附议反对的官员,见吴载被萧瑟三言两语怼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也都噤若寒蝉。这位世子爷,平日里看着沉稳,真要“纨绔”起来,那可是真敢胡搅蛮缠、什么都做得出的主,偏偏又占着理,让人无法反驳。
武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萧瑟的应对暗自点头。既表明了态度,荐举了人才,又狠狠敲打了那些只知因循守旧、阻碍革新的官僚。他不再给其他人反对的机会,霍然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响彻金殿:
“传朕旨意!即刻宣召李水利入宫觐见!若确有其才,授其工部员外郎之职(临时性,有实权无太高品阶),赐金牌一面,准其便宜行事!命其火速前往祭城灾区,协助左晋尚书处置水患,若有可行之新法,可直接施行,不必层层禀报!沿途各州县,须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陛下圣明!” 萧瑟率先躬身领命。
“陛……陛下圣明。” 其余众臣,包括瘫软在地的吴载和心中五味杂陈的司徒南,也只得跟着应和。
一场金殿风波,暂告段落。萧瑟凭其胆识、口才与对皇帝心思的精准把握,成功为自己麾下的人才争取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机会。而这也是对李水利真正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