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心头猛地一沉。
他确实没料到会是这般局面。
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她来得比预想中更快、更狠,而且竟已掌握了这么多细节。
她是从哪儿挖出这些线索的?
卢英却轻笑了一声。
“你也不必这么紧张。
我家老郑能有今天,靠的可不是他自己那点本事。
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小子,总觉得自己步步高升全是凭努力换来的,好像真是天选之人似的。”
“可我要问一句,要是没有我卢家在背后撑腰,他现在能在那个位置上坐得住吗?说到底,所有风光都是我家里人一手托起来的。
他若还敢摆那副姿态,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手段可不止眼下这些。”
字字如刀,毫不留情。
话里的轻蔑几乎溢出,但高育良却听得明白:卢家,的确不是寻常人家。
而眼前这个姓卢的女人,更是深不可测。
他沉默着,思绪翻涌,反复咀嚼她刚才那些话。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她话语背后所指向的那个核心问题。
思来想去,他心中已有几分轮廓。
但更多时候,他并不想直面这一切。
方才那番话,说得实在难听,可卢英就是这么一个人——她不掩饰,也不妥协。
而在她眼里,像郑朝建那样的人,本就该被这样对待,毫无例外。
卢英的父亲叫卢显成,早年被派往海外留学,归国后成了顶尖的工程师。
国内早期军用设备的关键设计,大多出自他手;尤其是那套沿用至今的机械参数标准,正是他当年敲定的“黄金比例”。
而卢显成的父亲,名叫卢盘。
这位老人更是传奇。
一生只是一名小学校园,却因育人有方,声名远播,最后竟能进入内阁参政。
更巧的是,卢英的公公,恰好是当年他亲手教过的学生之一。
这一层师生加姻亲的关系网,连高育良都感到棘手。
此刻,高育良终于看清了整幅图景。
细细推敲之下,答案其实早已浮现,至少脉络已然清晰。
再往上追溯,卢家到了卢英这一代,更是人才辈出。
她的几个兄弟,无一例外,全都在帝国担任高级工程师,掌握核心技术命脉。
这样一个家族的崛起,并非偶然,而是几十年积累的结果,牵动着太多关键环节。
也正因此,卢英对高育良说话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在她自己看来,不过是理所应当。
面对这样的家族背景,高育良甚至生不出一丝反驳的底气。
正出神间,卢英又开口了:
“时间我已经给了你,你也该想得差不多了。
郑朝建当初答应我,只在内阁范围内履职尽责,结果呢?他背信弃义,揽下一大堆不该管的事,搞得我现在也被迫卷入风波。”
“我现在只要一个结果:把前因后果给我查清楚。
至于别的,我不想听,也不关心。
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高育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明白了,我心里有谱了。”
他刚想再说几句,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郑朝建的声音,紧接着是激烈的争执。
然而不过短短几秒,通话戛然而止。
高育良盯着手机屏幕,已是一片空白,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真正的风暴要来了。
郑朝建他们……怕是早就背着所有人,布下了一盘大棋。”
林一凡站在一旁,眉头微皱,眼中满是不解。
“领导,依您看,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高育良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早已有所盘算,但时机未到,火候未足,他只轻轻抿唇,没有作声。
随后的两天里,高育良仿佛卸下了肩头重担,既不像在避世,也不像完全闲散,倒像是进入了一种沉潜的状态,静水流深,不动声色。
而这一切的背后,更像是深海之下涌动的暗潮,无声无息,无人能理清其脉络。
事实上,这两日他饮食规律,夜夜安眠,精神反倒愈发饱满。
他清楚,唯有养精蓄锐,才能应对即将到来的风浪,才能在纷繁复杂的局面中抓住每一处关键。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不在喧嚣处,而在细微之间;必须盯准要害,在最恰当的时刻果断出手。
可眼下,他却总觉得四面透风——郑朝建那边毫无动静,卢英也迟迟不见消息。
更让他不安的是,最近总有种被窥视的感觉,仿佛有人悄然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却又看不见影子。
正出神间,门外传来两声轻叩,林一凡推门而入。
“领导,先吃午饭吧,我有点事想跟您汇报。”
高育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这才意识到时辰已到。
他站起身,顺手拍了拍林一凡的肩膀,又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来。
“我本不嗜酒,但今天这顿饭,值得喝一杯。
你别推辞,就当是给我个面子。
我记得你爱吃牛肉,特意让人准备了,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林一凡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高育良一路堵着坐到了桌前。
直到两人都落座,酒杯斟满,他才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
“领导,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要是有指示,您尽管吩咐。”
“您放心,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您这边,这点您不必怀疑。
毕竟……我也是您带出来的人。”
高育良听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一凡啊,这世上有些事,终究由不得人选择。
我懂,你也懂。
可若真有机会往前走一步,就得紧紧抓住。
错过了,下次还不知要等多久。”
“现在外面的局势,比我们预想的复杂得多。
越是乱,越要沉住气。
只要看准了,动作就能稳、准、狠。
你大概什么时候动身?我没别的意思,就想亲自送送你,也算是对得起咱们这些年的情分。”
林一凡心头猛地一颤,几乎说不出话来。
高育良这几句话,像一把钝刀,缓缓割开了他一直强压的情绪。
就在七个小时前,他收到了来自帝国上林苑的正式通知——
他不再担任高育良的秘书,即刻调离岗位。
这个消息自上林苑直接下达,根本没有征求高育良的意见。
那个古老而隐秘的机构,早已拥有独立调配高层文职人员的权力。
他们不需要请示任何人,只需一道文书,便能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去向。
就像这一次,林一凡的名字,就这样被轻轻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