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在空旷死寂的净化之厅内没有激起半分回响,仿佛被无形的墙壁尽数吞噬。
那三名曾对他忠心耿耿的亲卫,仰卧于玄铁刑架之上,面部的皮肉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如被炙烤的蜡油般缓缓融化、滴落,露出底下已不再是血肉,而是一根根蠕动不休,交织如蛛网的黑色丝线经络。
顾玄静立于刑架之前,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唯有右眼中那枚代表着【渊瞳】的符文疯狂旋转,绽放出幽暗深邃的光。
无数无形的命丝自他指尖探出,如最精细的手术刀,无视血肉与骨骼的阻碍,精准地刺入三人早已异变的神魂深处。
轰——!
刹那间,顾玄的识海中仿佛有三道惊雷同时炸响。
没有杂乱的记忆洪流,只有三段被强制烙印、清晰如刻的冰冷编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悍然浮现。
“代行体·拾壹。”
编号之下,是一段被深埋的梦境残像。
顾玄指尖轻点在“代行体·叁”的眉心,毫不费力地将其剥离而出。
画面中,这名亲卫竟身处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地方——千面冢!
他正五体投地,跪拜于那座白骨累累的高台之下,神情狂热而虔诚,口中正用一种古老的音节,反复诵念着同一段献祭祷文。
那祷文的内容,是祈求“面母”赐予他更接近“原型”的力量,以便更好地完成“寻回”与“融合”的使命!
“原来如此……”顾玄眼底的寒意瞬间凝结成冰,“不是叛变,而是从一开始,他们就是被人提前种下的根。”
他收回命丝,转身步出密室。
心念一动,镇魔殿的书阁中,南荒边境三大卫城近三个月的所有失踪案卷宗,便化作一道信息流,涌入他的脑海。
筛选,比对,溯源。
很快,一个令人心头发沉的共同点被找了出来。
所有记录在册的“代行体”,包括刚刚被他镇压的这三名亲卫,无一例外,全部是来自南荒边缘城池的战争孤儿,年龄在八到十二岁之间。
而他们档案中最不起眼的一条备注,此刻却显得无比刺眼——所有人都曾在失踪前的一周内,向卫城守备官报告过,他们集体做了一个相同的噩梦。
梦里,有一座望不见尽头的“哭命桥”。
顾玄面无表情地回到正厅,自虚空中取出那枚从幽壤界带回,由九百桥奴的“极致恐惧”情绪凝炼而成的“情蚀诱芯”。
他随手招来一盆取自哭命桥底的黑水,将那枚幽蓝色的晶体投入其中。
没有涟漪,水面却如沸腾般剧烈翻涌起来!
黑水在盆中自行勾勒、扭曲,最终化作一幅清晰的动态图景:一座幽暗深邃的地下洞穴,一群没有面孔的灰袍人,正将一个个眼神惊恐的孩童拖入其中。
而在洞穴最深处的岩壁上,赫然悬挂着九幅大小不一的陈旧画像。
画像上的孩子,神态各异,但眉眼间都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顾玄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最左侧,也是最大的一幅画像上。
画中那个眼神倔强、衣衫褴褛、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痕的男孩——赫然是他七岁时的模样!
“呵……”一声冰冷到极致的讥诮,从顾玄喉间逸出,“原来我不是第一个逃出来的……只是第一个,没被他们找回去的‘一号原型’。”
话音未落,子时已至。
殿堂深处,育兽园的方向猛然爆发出刺耳的警铃声!
顾玄身前的监控浮雕瞬间亮起,画面清晰地显示出,那座半凝实的“影獍培育槽”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道瘦削的黑影。
代行体贰·影廖!
他竟无声无息地潜入了镇魔殿的核心区域!
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柄完全仿照镇魔殿【穿心棘】形态的骨刃,刀尖闪烁着贪婪的幽光,正欲刺向槽内那头沉睡獍首的颅骨,似乎想要强行提取其中正在进化的影甲虫群!
顾玄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影廖身后,却没有立刻出手。
他只是用一种审视赝品的目光,冷漠地开口:“你说,你才是真正的我。那你可还记得,七岁那年,在断脊谷,我们吃下的第一顿人肉,是谁的?”
影廖高举骨刃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眼中那份偏执的狂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与痛苦。
“我……我不记得……”他嘶声力竭地低吼,仿佛要将脑海中那片空白撕碎,“但我知道你错了!你不该回来!你不配拥有这一切!”
话音未落,影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他竟主动引爆了体内由千面冢埋下的“心烛残火”,一股混乱而暴虐的共鸣波动,瞬间就要冲破镇魔殿的壁垒,引动外界某个恐怖存在的降临!
“蠢货。”
顾玄早有防备。
他左手掐诀,身后的【万法池】轰然运转,积蓄在池底的阴髓晶能量被瞬间提纯至极限,化作一道炽烈如血色大日的“焚天血韵”,悍然释放!
那是他在炼化幽壤界三百梦奴,剥离其所有梦境与执念后,才凝聚出的独属于他顾玄的本源气息!
此气息至阳至烈,专克一切虚妄伪物!
血光如潮水般扫过,影廖体内的心烛残火尚未完全点燃,便如残雪遇骄阳,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瞬间熄灭!
他体表那些用来伪装的影甲虫群更是成片溃散,化为飞灰!
随着伪装的剥离,一段段不属于他的,被强行灌输的记忆碎片,如同雪崩般倾泻而出:
画面中,年幼的他被一个被称为“剥爷”的恐怖存在死死按在祭坛上,一张张温热、还带着鲜血的人脸,不断贴上他的脸颊,似乎在寻找最契合的模板。
祭坛外,一个被称为“面母”的朦胧身影,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语调低语:“一号原型走丢了……无妨,那就再造一个,直到造出最完美的那个为止。”
顾玄左手一探,无数命丝瞬间将失去抵抗的影廖捆缚锁魂,准备拖入底层进行深度记忆剥离。
就在此时,一声狂暴的怒吼炸响,育兽园的墙壁轰然爆碎!
代行体伍·石傀!
他身披一套残破不堪的英灵将铠,手持半截断裂的骨枪,浑身散发着尸山血海般的惨烈战意,一枪直刺顾玄咽喉!
“你不是主!你是窃贼!!”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顾玄不退反进,身形一矮,竟主动迎着枪锋贴了上去!
他任凭那锋利的枪尖划破自己的肩甲,借着这股前冲的力道,瞬间欺近石傀身前,右手五指成爪,如闪电般穿透其胸前铠甲的缝隙,一把抓住了那颗正在剧烈跳动的,作为英灵将铠核心的“心烛阵眼”!
“你知道那些英灵将为什么会死吗?”顾玄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深处,贴着石傀的耳朵响起,“因为他们生前,都曾是我杀掉的敌人。”
【炼化】!
顾玄毫不犹豫地发动了镇魔殿的根源权限!
强横霸道的吸力爆发,他竟在强行抽取心烛阵眼中的能量,并反向灌入自身的血脉之中!
焚天血韵得到这股精纯能量的滋养,瞬间暴涨三分!
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的,属于“原型”的绝对压制力,轰然爆发!
石傀那狂暴的战意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
他眼中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恐惧与臣服。
那套支撑着他的英灵将铠甲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哀鸣,寸寸碎裂,他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顾玄面前。
片刻后,镇魔殿最底层的冰棺室,两具崭新的冰棺缓缓合拢,将影廖与石傀彻底封印。
顾玄独自一人立于殿堂之顶,任凭界外罡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手中,正悬浮着一枚刚刚从影廖神魂最深处剥离出的记忆晶片。
晶片中,画面流转。
一座由无数白色巨茧构成的诡异神殿中央,面母那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
她伸出苍白的手指,轻轻划过面前的一方水镜。
镜面波光荡漾,竟赫然映出了九座形态各异,但核心气息同出一源的“镇魔殿”虚影!
“一号……快要彻底觉醒了。”她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期待与渴望,“我要让他回家。”
咔嚓。
顾玄面无表情地将晶片碾成粉末,任其随风飘散。
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已回到育兽园中。
他看着培育槽内,那头因能量消耗过度而陷入昏迷的魔化獍首,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们想创造新神?好啊……”
“那就让你们看看,到底是精心打造的‘壳’更重要,还是执掌这副‘壳’的人,更重要。”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堂一角,那尊一直沉默不语的吞月投影,竟缓缓抬起了它那颗高傲的头颅。
在它额心那面光滑如初的古老铜镜之中,獍首的倒影清晰浮现。
那倒影,竟对着顾玄的方向,轻轻地、肯定地,点了点头。
顾玄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这些诡异的变化。
他胸膛的衣物无声化开,露出底下坚实的肌肉。
紧接着,一团交织着漆黑与惨白,仿佛由最深沉的暗影与最苍白的面孔交织而成的光团,缓缓自他心口浮现。
双生心核。
影母与面母的低语,在这一刻不再是混乱的呓语,而是化作一种和谐而诡异的韵律,在他胸前,轻轻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