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丝毫停顿,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殿堂深处的育兽园。
那枚墨绿色的幽壤精魄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被他毫不犹豫地按向“影獍培育槽”侧面的一个凹槽。
精魄嵌入的瞬间,整座培育槽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原本虚幻的光影轮廓,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由纯粹的能量体,化作了泛着金属与骨质光泽的半实体!
槽内那翻涌不休的漆黑液体,仿佛被注入了催化剂,旋转速度陡然加快了三成,一道道细密的黑色电光在其中生灭,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出来。”顾玄声音冰冷,心念一动,将魔化獍首从虚空中召出。
预想中猛兽俯首帖耳的场景并未出现。
那头体型愈发狰狞的獍首落地后,既没有咆哮,也没有示威,甚至连看都没看顾玄一眼。
它径直走到那半实体的培育槽边,静静地趴伏下来,一只前爪搭在冰冷的地面上,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
那节奏……竟与顾玄平日里在殿中独自思索时,踱步的频率完全一致!
顾玄眼眸微眯,一丝危险的寒芒在瞳孔深处一闪而过。
他尝试着下达了一个最基础的指令:“抬头。”
没有回应。
獍首依旧趴伏着,仿佛没有听到。
“我让你,抬头。”顾玄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志威压。
这一次,獍首终于有了反应。
它那巨大的头颅极其缓慢地抬了起来,但空洞嗜血的眼眸并未看向顾玄,而是死死盯着地面。
它那只刚刚还在拍打地面的利爪,抬起,然后重重落下,在坚硬的黑曜石地砖上,划出三道深邃而扭曲的刻痕。
那不是无意义的抓挠。
是三个字——别、去、塔。
顾玄心中猛然一震,但脸上却毫无波澜。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暴怒,而是平静地启动了【渊瞳】。
刹那间,他眼中的世界化作无数信息的洪流。
獍首的身体在他视野里变得通透,血肉、骨骼、经脉尽数被剥离,只剩下其体内最核心的运转逻辑。
他清楚地看到,那数以亿万计的影甲寄生虫,早已不再是散乱的个体,而是通过无数微不可见的神经触须,彼此链接,构成了一张覆盖獍首全身、甚至延伸至大脑核心的……简易神经网络!
这张网,不仅在实时读取着獍首作为宿主的记忆与本能,更在以一种恐怖的效率,模拟、学习、乃至预测着一个更高级的思维模式——顾玄自己的思维模式!
更让他感到惊悚的是,他“看”到这片网络的核心,有一个独立的节律模块,其震动频率,正与他过去七天在镇魔殿内平均的心跳频率,完美同步!
这群虫子,正在以他的心跳为基准,反向塑造獍首的生物节律,企图将这头凶兽,从生理层面彻底“顾玄化”!
它不再是简单的傀儡,而是在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进化——一个以顾玄为模板的“替身”。
“有点意思。”
顾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笑意。
他非但没有清除这失控的神经网络,反而像是发现了一个更有趣的玩具。
他转身离开育兽园,回到空旷的正厅。
随手从炼器阁的废料堆里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指尖萦绕着一缕伪造的神魂气息,在上面刻下了一行字:
“我若身死于归面塔,镇魔殿所属诸部,当于三息之内自行销毁,不得留下一丝痕迹于世。”
他将这枚伪造的“遗书玉简”随手放置在最显眼的案头,然后身形便如青烟般融入了殿堂的阴影之中,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透过黑暗,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夜,深了。
育兽园的方向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魔化獍首庞大的身躯,竟以一种与体型完全不符的矫健与无声,潜入了正厅。
它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那张摆放着玉简的条案。
它凑上前,用鼻子嗅了嗅玉简上残留的,被顾玄伪造出的“死亡”与“决绝”的气息。
下一刻,它没有像野兽一样用牙齿撕咬,而是叼起玉简,用两只前爪夹住,然后,用爪尖上最锋利的那一点,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将整块玉简,磨成了最细腻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它伏下身,喉咙里发出痛苦而压抑的低吼,那声音嘶哑扭曲,几乎像是人类在强行模仿兽鸣,又像是野兽在拼命学习人语:
“不……准……死。”
话音落下的瞬间,獍首庞大的身躯猛然剧烈抽搐起来!
无数黑亮的影甲寄生虫再也无法维持形态,如同决堤的洪水,自它的七窍之中疯狂喷涌而出!
这些虫子没有四散,而是在半空中高速盘旋,光影交错间,竟凝聚成了一幅短暂而清晰的立体画面——
画面中,是一座阴森巨塔的底层。
浑身浴血的顾玄倒在冰冷的石阶上,心口插着一截断裂的骨矛,生机断绝。
而在他的身旁,魔化獍首发出一声悲鸣,竟毫不犹豫地一口咬断了自己的脊椎,将体内最后一丝燃烧的本源黑焰,化作一道流光,决绝地注入了顾玄早已冰冷的心口!
画面一闪而逝。
半空中所有的影甲虫仿佛耗尽了能量,噼里啪啦地跌落一地,而那头魔化獍首也轰然瘫倒,眼中的所有神采尽数褪去,再度恢复了最初那副野性而呆滞的模样。
顾玄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高大的身影在烛火下投射出巨大的影子,将昏迷的獍首完全笼罩。
他凝视着地上昏死的巨兽,深渊般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惩罚,也没有安抚。
只是默默地伸出左臂,右手食指在手腕上轻轻一划,一道极细的伤口裂开,一滴与普通血液截然不同,蕴含着淡淡金芒与无上威严的心头精血,缓缓渗出,悬浮于指尖。
他屈指一弹,这滴血珠精准地落在了獍首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血珠如同落入海绵的水滴,无声无息地渗入其中。
可就在渗入的瞬间,地上那些散落的、仿佛已经死去的影甲寄生虫,齐齐剧烈一颤!
它们仿佛受到了某种来自生命本源最高层次的号令,瞬间重新飞上半空,以一种玄奥而古老的轨迹,排列成一个复杂无比的符文烙印——那正是镇魔殿初建之时,顾玄与殿堂本身订立的,至高无上的【主宰誓约】!
“你想当狗?可以。”
顾玄的声音低沉而冷漠,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但我的狗,首先要学会的,是背主人的遗书。”
他伸出手指,点在獍首的头颅之上。
这一次,他没有再用玉简,而是以自己的命丝为笔,以獍首的颅骨为纸,将一份真正详细、布局周密的遗嘱,连同数十种备用方案,一个字一个字地,深深烙印在了它的灵魂与骨骼深处,并用一道绝命封印将其锁死。
“等你哪天,能把它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我就让你……”
顾玄顿了顿,森然的嘴角勾起。
“……真正地,为我活一次。”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立刻将心神沉入镇魔殿的“万法池”中,调取刚刚从哭命桥底九百桥奴身上剥离信息后,用“魂烛残芯”推演出的结果。
结果清晰地显示,第二份“幽壤精魄”的线索,就藏在那些亡魂的心中——需要集齐那九百名桥奴临终前最后一缕、也是最纯粹的执念,将其凝炼为一枚名为“恸核”的奇物,才能感应到精魄的所在。
但他很清楚,脊柱老翁那样的老怪物,在被自己“雇佣”过一次后,绝不可能再轻易交出对桥奴残魂的控制权。
强取,只会引发整个哭命桥底亡魂的暴动。
顾玄的目光,落在了那张从千面冢带回的,属于“夜曦”的脸皮上。
【炼化·情绪剥离】!
他毫不怜惜地启动了镇魔殿的权限,将脸皮中蕴含的“痛苦”、“恐惧”、“不甘”等驳杂记忆尽数剥离焚毁,只精准地保留了其中最核心、最浓烈的一缕情绪——“对失去的极致恐惧”。
他将这缕纯粹的情绪能量,压缩、提纯,最终在掌心凝聚成一枚指甲盖大小,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晶体——“情蚀诱芯”。
他走到殿堂边缘那道通往幽壤界的灰色裂隙前,随手将这枚诱芯投入了下方奔流不息的黑河之中。
子时,悄然来临。
镇魔殿最深处,那面代表着殿堂根基的第九殿浮雕,毫无征兆地亮起微光。
一道苍老、空洞、仿佛来自万古废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幽幽响起:
“第二步了……这一次,你又准备亲手埋了谁?”
顾玄不知何时已立于殿堂之顶,任凭界外罡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下方那道深不见底的幽壤界裂隙,手中正缓缓转动着一枚漆黑如墨的令牌——弑神令。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无尽的虚空,轻声说道:
“你们总怕我变成下一个镇压你们的容器,可你们好像忘了……”
“容器,是装不下疯子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堂一角,那尊巨大的吞月投影,竟缓缓低下了它那高傲的头颅。
在它额心那面光滑如初的古老铜镜之中,清晰地倒映出的,不再是月影,而是一双没有瞳孔,只有纯粹漆黑的……獍首的眼睛。
窗外,一线惨白的晨光终于撕裂了南荒的夜幕。
光线斜斜地照进育兽园,在那半透明的玻璃槽壁上,清晰地映照出槽内翻滚的黑液。
黑液深处,一头轮廓模糊的獍形生物,正缓缓抬起它的右手,在无声的黑暗中,做出了一个……握拳的动作。
同一时间,镇魔殿地底三千丈,一座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的“净化之厅”内。
顾玄的目光穿透层层禁制,落在厅中央的三具玄铁刑架上。
他平静地看着那三名曾经最忠心的亲卫,他们脸上那种对于“新力量”的狂热与渴望,一如既往。
“獍首已经进化了。”顾玄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是时候看看,你们这些‘旧的容器’,究竟能不能装下我赐予的‘新酒’……”
“还是说……需要先把你们彻底融掉,再重新捏成我想要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