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的喧嚣与热络,仿佛在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
李玄的脚步,就那么钉在了原地。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但眼神已经变了。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从容与淡然的眸子里,此刻像是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瞬间沸腾。
马钧。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他不是没有想过【民心所向】这个光环会带来什么。他预想过会有落魄的士子,失意的将领,甚至是走投无路的豪侠前来投奔。
但他从未想过,第一个被这股“仁德之风”吹来的,竟然会是这位在整个三国历史上都堪称鬼斧神工的顶级发明家!
这不是运气。
李玄心中无比清楚,这是他一步步铺垫,用兴修水利、均分田亩、轻徭薄赋这些实实在在的举措,好不容易才营造出的“势”。
势已成,风自来。
而马钧,就是乘着这第一缕东风,被送到他面前的、最珍贵的礼物。
“主公?”
王武察觉到了李玄的异常,他顺着李玄的目光看去,只看到那个前来汇报的军官正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
李玄没有回答。
他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径直朝着城门的方向大步走去。那步伐之快,让身后的王武和亲卫们都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跟上。
集市上的百姓看到他们的府君大人行色匆匆,纷纷好奇地驻足,又敬畏地让开一条道路。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位年轻府君的背影里,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急切。
城门口。
气氛有些古怪。
几个负责守卫的玄甲军士兵,正围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脸上满是无奈。
那男人看起来约莫三十来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上面还沾着不少木屑和尘土。他面黄肌瘦,头发乱糟糟地束在脑后,一看就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了许久。
可就是这么一个落魄的木匠,却有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卑微和怯懦,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与狂热。
“军爷,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疯子!”木匠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中气十足,“我真的能造出不用马拉,自己就能跑的木车!我还能造出能把大石头扔出几里地远的大家伙!只要让我见到李将军,我一定能证明给你们看!”
“行了行了,我们知道了。”一名什长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话你都说了三天了,我们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主公日理万机,哪有空见你一个……”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到远处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紧接着,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一道身影,正龙行虎步而来。
“主公!”
城门口所有的士兵,包括那名什长,都是浑身一震,连忙单膝跪地,盔甲碰撞之声响成一片。
李玄的目光,却越过了所有人,直接落在了那个依旧倔强地站着的木匠身上。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李玄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动用了自己的能力。
【洞察】!
下一秒,一排璀璨到几乎晃眼的光芒,在那名木匠的头顶,轰然绽放。
【姓名:马钧(字德衡)】
【核心词条:巧夺天工(紫色)】
【当前状态:饥饿、疲惫、怀才不遇、极度渴望被认可】
……
紫色!
真的是紫色的【巧夺天公】!
李玄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甚至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才将那股几乎要冲出喉咙的笑声给压了下去。
疯子?
这哪里是疯子!
这分明是一座能走能动的、足以改变时代的技术宝库!
“主公,此人是个疯……”那名什长还想解释,却被李玄抬手制止了。
李玄的眼神,没有半分居高临下,他走到那木匠面前,用一种近乎平等的语气,开口问道:“你,就是马钧?”
马钧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有些发懵。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被所有人称为“主公”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一群肃然而立的甲士,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草民……草民正是马钧。”
“你说的霹雳车,可是利用杠杆之力,以配重驱动,将石弹抛出?”李玄没有理会周围人惊愕的目光,又问了一句。
这一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马钧。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偏执而狂热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李玄,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杠杆之力?
配重驱动?
这两个词,他只在自己那些无人能懂的图纸上,用自己发明的符号标注过。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没人能懂。
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竟然一语道破了其中最核心的奥秘!
“你……你怎么会知道?!”马钧的声音都变了调,激动得浑身发抖。
周围的士兵和看热闹的百姓,听着这番对话,如同在听天书,一个个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唯有李玄,笑了。
那是一种找到了知音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对付这种技术宅,任何的嘘寒问暖,都不如一句“我懂你”来得更有杀伤力。
他没有再多言,而是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亲手扶住了马钧那沾满灰尘和木屑的肩膀。
“马先生一路远来,辛苦了。”李玄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城门内外,“城门简陋,非是待客之地,还请先生随我入府一叙。”
马钧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感受着那份不带任何嫌弃的、沉稳有力的温度,一股热流,猛地从心底涌上眼眶。
他走过几州几郡,见过无数官吏,也曾向那些所谓的名士展示过自己的构想。
可他得到的,不是嘲笑,就是驱赶。
“奇技淫巧,于国何用?”
“不思圣贤之道,专研此等木工之术,实乃不务正业!”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可今天,在这里,在这位传说中杀人如麻的“河北屠夫”面前,他第一次被人称作“先生”。
第一次,有人用如此郑重的态度,对待他和他的那些“奇技淫巧”。
“扑通!”
马钧双腿一软,竟是直接跪了下去,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此刻却哭得像个孩子。
“主公……知己啊!草民……草民愿为主公效死!”
李玄没有立刻扶他,而是任由他宣泄着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与不甘。
他环视四周,看着那些目瞪口呆的士兵和百姓,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传我将令!”
“此人,非是疯子!”
“乃是孤寻遍天下,欲求之而不得的国之栋梁!”
李玄俯下身,亲手将泪流满面的马钧搀扶起来,对着所有人,一字一句地宣告:
“今日,我得马先生一人,胜过得精兵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