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地底,三丈之下。
这里是与上方静室通过隐秘阵法相连的另一处空间,远比上方狭窄,仅有两丈见方,高不过一丈,称为“玄室”更为贴切。四壁与地面皆由掺入了“禁灵石粉”与“镇魂黑曜石”的秘银浇筑而成,刻画着层层叠叠、繁复无比的隐匿、防御、聚灵、宁神符文,光华内敛,气息隔绝。此处是韩立与南宫婉早年秘密建造,用以应对极端情况或修炼紧要神通,知晓者寥寥。
此刻,玄室中央仅有一座朴素的灰色蒲团。韩立盘坐其上,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比前两日清明些许。强行催动莲台印记与多种力量带来的反噬仍在,但通过这两日小心翼翼地引导那一丝丝温顺的赤金光焰本源游走特定经脉,配合净尘源气的疏导,以及墨辰调配的珍贵汤药,最激烈的冲突已经勉强压制下去,道基崩坏的危机暂时解除,只是修复之路依旧漫长。
他摊开右手,掌心向上,意念集中。片刻后,一点微弱的乳白色光晕自掌心皮肉之下透出,缓缓勾勒出一个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三寸莲台虚影,缓缓旋转。虚影中心,一点赤金光斑若隐若现。
这便是他目前能主动显化的莲台印记形态,比之对战时的凝实相差甚远,且维持不易。但通过这两日的内视与尝试,他对此物的理解加深了一层。
这白玉莲台印记,与其说是一件法宝或神通,不如说是一个极其高明的“法则承载体”与“传承密钥”。它本身蕴含着“承载”、“疏导”、“转化”的深奥道韵,像是一个无比精密的“转换器”或“稳定器”。那赤金光焰,更像是一种被高度凝练、封印其中的特殊“火系本源法则之力”,其性质暴烈却也蕴含着造化生机,关键看如何引导、利用莲台的道韵去“承载”与“转化”。
莲台印记中那些破碎的传承信息,就是教导如何正确使用这个“转换器”,以及阐明那“火系本源”奥妙的说明书。可惜,说明书是碎的。
“欲速则不达。”韩立默念。当务之急,是稳住伤势,同时尽可能地从莲台印记中解读出更多关于疗伤与稳定自身状态的信息碎片。
他取出一枚得自坠星海遗迹、胡勇进献的“地火精粹”,此物蕴含精纯温和的地脉火灵,或许能辅助沟通赤金光焰。又取出几块上品灵石布在周围,随即封闭六识,谨守心神,全部神识沉入掌心莲台印记之中,如同潜入一片浩瀚而破碎的信息海洋,开始艰难地拼图与感悟……
……
与此同时,青冥山外,西南方向数万里之遥。
两道极其隐晦的遁光,贴着荒芜的山脊与干涸的河床低空飞掠,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灵气波动与神识探查。正是改换了容貌、隐匿了气息的南宫婉与石坚。
石坚换了一身不起眼的褐色皮甲,庞大的身躯刻意收缩了几分,气息压制在真仙初期左右,但眉宇间那股憨直与悍勇仍隐约可见。他手中持着一件罗盘状的法器,是墨辰交给他们的、指向“烬土”方向的简易导航仪,同时兼具一定的预警功能。
南宫婉则化作一名面容普通的青衫女修,修为也显现在真仙中期。她飞在稍前位置,神识如同最精细的网,时刻扫视着前方与周围百里范围。手中扣着一枚淡蓝色的珠子,那是韩立交给她的一件一次性的隐匿奇宝“水镜空痕珠”,能短时间内极大削弱存在感,避开绝大多数探查。
两人按照韩立的指示,毫不停留,直奔烬土。
如此昼夜兼程,七日后,周遭景象开始发生明显变化。
郁郁葱葱的山林植被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裸露的、呈现出暗红、焦黑、灰白等怪异颜色的岩石与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与灰烬气息,灵气变得愈发稀薄且狂暴,其中火属性灵气比例显着升高,却给人一种死寂、燥热的不适感。温度也在升高,寻常凡人至此,恐难以久活。
“夫人,前面应该就是烬土边缘了。”石坚看了看手中罗盘,指针稳定地指向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笼罩在淡淡扭曲热气中的荒原。
南宫婉停下遁光,落在一块巨大的焦黑岩石上,极目远眺。荒原之上,几乎看不到绿色,只有一些扭曲怪异的、仿佛被烈焰灼烧过千万年的石化植物残骸,以及零星分布的、冒着丝丝热气的地裂缝隙。天空是压抑的灰红色,不见日月。
“好浓烈的火煞之气,还有一股……沉埋已久的死寂与沧桑。”南宫婉秀眉微蹙。这里的环境确实恶劣,而且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仿佛这片土地曾经承受过难以想象的毁灭。
“韩大哥让俺们主要在边缘探查,不要深入。”石坚牢记嘱咐,“夫人,咱们怎么查?”
南宫婉沉思片刻,道:“先沿着边缘地带横向探查百里,留意任何异常的地形、残留的建筑痕迹、特殊的符文刻印,或者……有没有本地生灵聚居的迹象。若有发现,不可贸然靠近,先以留影石记录,观察清楚再说。”
“好嘞!”石坚应道。
两人保持警惕,开始沿着烬土边缘缓缓飞行探查。这里除了风声穿过岩石孔洞发出的呜咽,以及偶尔从地缝中喷出的热气嘶鸣,几乎是一片死寂。神识扫过,大地深处似乎埋藏着混乱而狂暴的火系灵力,但地表却贫瘠荒凉。
探查了约莫两个时辰,除了几处规模较大的地火裂缝和一片疑似古代河流干涸留下的巨大河床遗迹,一无所获。
“夫人,这边除了石头就是裂缝,啥也没有啊。”石坚有些挠头。
南宫婉也感到一丝棘手。烬土范围极大,仅在外围探查,无异于大海捞针。韩立所说的“可能与莲台、玉册相关的线索”,到底会以何种形式存在?
就在她考虑是否要稍微扩大探查范围时,石坚手中的罗盘预警法器,忽然发出了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滴滴”声,同时指针出现了不规则的轻微偏转。
“有情况!”石坚立刻低声道,指向左前方约莫数十里外的一片区域。那里看起来是一片起伏较大的风化岩丘陵,并无特别。
南宫婉凝神感知,神识增强扫去。片刻后,她眼神微凝:“那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灵气波动,而且……好像有打斗的痕迹残留,很新,不超过一日。”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一丝希望。有打斗,说明这里并非绝对死地,或许有人知道些什么。
“小心靠近,随时准备撤离。”南宫婉催动“水镜空痕珠”,两人的气息与身形变得更加飘忽模糊,如同两道淡淡的影子,朝着那片丘陵地带悄然潜去。
越是靠近,空气中残留的灵气波动和淡淡的血腥味就越发明显。很快,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看到了战斗的痕迹。地面焦黑,残留着剑痕与术法轰击的坑洞,几块岩石上还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暗红色血迹。从痕迹判断,交手双方人数不多,但实力不弱,至少是真仙境。
“看这里!”石坚在一处不起眼的碎石堆旁,发现了一块破损的衣角,布料呈暗青色,质地特殊,似乎蕴含着微弱的抗火灵力。衣角边缘有烧焦的痕迹,还沾染着血迹。
南宫婉接过衣角,仔细辨认,又用神识仔细探查周围。突然,她在不远处一块岩石的底部缝隙中,察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带有某种独特阴寒属性的法力残留。这丝法力残留非常微弱,若非她神识远超同阶,几乎无法察觉。
“这股法力气息……不像是雷鸣大陆常见的路数,倒有些类似……古籍中记载的‘幽冥鬼道’的变种?”南宫婉博览群书,对各类功法气息有所了解,此刻心中升起疑窦。
难道在烬土这种地方,还有修炼偏门鬼道功法的修士活动?
“夫人,这边有脚印,往那个方向去了!”石坚又在更远处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足迹,指向丘陵深处。
是追,还是不追?
南宫婉想起韩立的叮嘱,以探查为主,避免冲突。但眼下这突然出现的战斗痕迹、特殊的衣料、疑似鬼道的法力残留,都透着一股不寻常。或许,这与烬土的秘密有关?
她略一沉吟,做出了决定:“石坚,我们跟上去看看,但只远远吊着,以隐匿和观察为主,绝不出手。若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按原路返回。”
“明白!”石坚重重点头。
两人循着那微不可查的痕迹与残留气息,如同最老练的猎人,悄无声息地没入了丘陵深处。
……
青冥山,地底玄室。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蒲团上的韩立,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的赤金与乳白交织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他的脸色依旧不佳,但眉宇间那份因剧痛而生的紧蹙已然舒展了许多。
掌心那莲台虚影比之前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旋转也稳定了些许。在他的识海中,那些破碎的信息碎片,经过这段时间不眠不休的梳理与参悟,终于拼凑出了一小段相对完整的“图案”。
那是一幅简单的运功路线观想图,配合着一段玄奥的口诀(残缺),阐述的是如何利用莲台道韵“承载”与“疏导”的特性,将狂暴的异种火灵(特指赤金光焰)之力,转化为温和的“生发之火”,用以滋养受损的肉身与元婴,尤其对火属性功法造成的道伤有奇效。
“原来如此……赤金光焰的本质,并非单纯的毁灭,而是蕴含‘火中生发’、‘破而后立’的造化之意。只是其力量层次太高,表现形式过于暴烈,需以莲台道韵为桥梁,进行转化……”韩立心中明悟渐生。
他按照那拼凑出的法门,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那一丝丝赤金光焰本源,沿着观想图中所示的特定经脉路线缓缓运行,同时心中默念那残缺口诀,以神念沟通莲台印记,激发其“承载疏导”的道韵。
起初依旧滞涩疼痛,但随着运行,那灼热的赤金光焰本源,在莲台道韵的影响下,果然开始发生微妙变化,暴烈之意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醇和、却又蕴含着强大生机的暖流。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些断裂、枯萎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竟以缓慢但清晰可感的速度开始修复、滋养!丹田中萎靡的元婴,也仿佛得到了补充,光芒略微明亮了一丝。
有效!韩立心中一定。虽然这法门残缺,效率不高,且每次运行对他神魂负荷不小,无法持续太久,但确确实实是可行的疗伤正道!照此下去,配合丹药,伤势恢复的速度将大大加快。
就在他准备进行下一次疗伤运行时,突然,布置在玄室角落、与墨辰手中主阵盘相连的一处预警禁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震动。
韩立立刻退出内视状态,睁开双眼,看向那处禁制。震动频率三长两短——这是墨辰约定的紧急信号,表示有重要的、可能需要他即刻知晓的消息,但并非外敌直接攻山的警报。
他屈指一弹,一道微光射入预警禁制。片刻后,禁制上方浮现出一行由法力凝聚的小字,正是墨辰传来:
“主上,两事急报。一,夫人与石统领传回消息,于烬土边缘发现新鲜战斗痕迹,追踪中,暂无危险,但发现疑似‘幽冥殿’外围成员活动迹象。二,黑风坊市暗线冒死传讯,黑煞府主已于昨日返回碎星峡谷,同行有一黑袍斗笠人,气息疑似大罗,但波动诡异。阴骨上人正大张旗鼓搜集‘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修士精血’,用途不明。星宫之人似已离去。”
幽冥殿?黑袍斗笠人?搜集特殊精血?
韩立眼中寒芒闪动。事情果然在向更复杂、更险恶的方向发展。
南宫婉那边竟牵扯出了“幽冥殿”?那可是在仙界也臭名昭着、行事诡秘的杀手与情报组织,分部众多,成员修炼功法阴毒诡异,多与鬼道、血道相关。他们出现在烬土边缘,是巧合,还是也与那上古之秘有关?
黑煞府请来的“那位”,果然是大罗境存在!虽然气息诡异,但大罗就是大罗,与金仙有着本质差距。而且,阴骨上人搜集特殊精血,显然是那黑袍斗笠人所用,多半是修炼某种邪功或进行邪恶仪式所需……其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或者青冥山!
星宫之人暂时离去,可能是觉得借刀杀人之计已妥,不愿沾惹后续因果,但也可能是去准备其他后手。
时间,越发紧迫了。
韩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与杀意。当务之急,仍是尽快恢复实力。每多恢复一分,便多一分主动权。
他重新闭上双眼,掌心莲台虚影浮现。这一次,他运转那残缺法门时,更多了一份紧迫与决然。
玄室寂静,唯有那微弱的赤金与乳白光晕,在缓缓流转,对抗着时间的流逝与外界汹涌而来的暗流。
烬土深处,南宫婉与石坚的追踪,又将揭开怎样的秘密?黑袍斗笠人的到来,又将给青冥山带来何等灾难?风暴,正在急速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