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室之内,药香袅袅。
韩立半靠在石榻上,目送墨辰与胡勇离去,那强撑着的一口气才缓缓松懈下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体内无处不在的刺痛,尤其是丹田处,如同有无数细针在不断攒刺。
南宫婉连忙扶他躺下,取出丝帕为他拭去冷汗,眼中忧色更浓:“夫君,你刚醒,实在不宜劳神。墨老他们能处理好的。”
韩立微微摇头,握住她的手,触感冰凉:“婉儿,形势比想象的更严峻。我昏睡这三日,已是侥幸。敌人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他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情况确实糟糕。经脉多处断裂、堵塞,尤其是右臂,几乎废了。丹田中,原本浑厚精纯的法力之海干涸了大半,中心处的元婴盘坐着,周身光芒黯淡,小脸上满是萎靡之色,原本凝实的躯体竟显得有些虚幻,这是道基受损、本源动摇的迹象。更麻烦的是,几股异种力量如同顽固的礁石,盘踞在经脉与丹田各处——赤金光焰的灼热暴烈、白玉莲台道韵的沉凝厚重、玉册道韵的精纯灼热、净尘源气的平和疏散,还有时空之力的玄奥波动,彼此冲突纠缠,极难梳理。
“《大周天星元功》运转晦涩,常规疗伤之法收效甚微……”韩立心中暗忖。他尝试以微弱的神念引动一丝净尘源气,去接触那些冲突的力量,希望能以其“净化”、“疏导”的特性稍作调和。
净尘源气缓缓流淌,如同一股清泉,所过之处,确实让那些狂暴冲突的力量稍稍“安静”了一些,冲突的烈度略有降低。但想要真正调和、炼化,非一朝一夕之功,且净尘源气本身也消耗甚巨。
“或许……可以尝试从莲台印记入手?”韩立心念一动,将注意力投向掌心深处那隐去的印记。印记微不可查,却与他神魂隐隐相连,其中封存着浩瀚的传承信息碎片以及那团赤金光焰的大部分本源。
他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极其微弱的神念,如同轻触水面的涟漪,缓缓探向莲台印记。
“嗡……”
印记微微发热,一股庞大、古老、蕴含着“承载”、“孕育”、“转化”真意的道韵信息碎片涌来,杂乱无章,却让韩立神魂一震。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一片无垠的赤金色火海,火海中央,一座巍峨白玉莲台沉浮,莲台之上,似有模糊道影盘坐,阐述着火焰生灭、万物承载的至理……但景象破碎模糊,难以捕捉真意。
同时,那赤金光焰似乎被引动,传递出一丝灼热而亲近的波动,仿佛找到了归宿。韩立福至心灵,尝试以这缕神念为引,引导一丝丝微不可查的赤金光焰本源,沿着特定的、似乎隐含在莲台道韵中的路径,缓缓流出印记,汇入体内。
这一次,赤金光焰不再狂暴,反而显得异常“温顺”,虽然依旧灼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与“造化”之意。它流经受损的经脉时,那灼热竟化为暖流,缓慢却坚定地滋养着破损处,甚至隐隐有修复的趋势!而当它流入丹田,接近那萎靡的元婴时,元婴竟微微一动,下意识地吸收了一丝,黯淡的光芒似乎亮了一丝丝!
“果然!”韩立心中微喜。这莲台印记和赤金光焰,似乎并非单纯的攻击或防御力量,更蕴含着高深的疗伤与滋养之道,尤其是对火属性功法或损伤,或许有奇效!只是这疗伤路径与法门,深藏在破碎的传承信息中,需要他慢慢摸索、拼凑。
这发现让他稍感宽慰。虽然前路漫漫,但总算看到了一丝有效疗伤、甚至可能因祸得福的曙光。
就在韩立沉浸于内视疗伤之际,静室外传来轻微的叩击声,以及墨辰压低的嗓音:“主上,有要事禀报。”
韩立睁开眼,与南宫婉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南宫婉起身,开启禁制一角。
墨辰闪身而入,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怒意。他手中拿着一枚淡紫色的玉简和一块留影石。
“主上,夫人。”墨辰行礼后,沉声道,“我们安排在‘黑风坊市’的暗桩传回紧急消息,还有一段刚刚截获的留影。”
“黑风坊市?那里是黑煞府势力边缘的灰色交易区。”南宫婉蹙眉。
“正是。”墨辰将玉简和留影石呈上,“玉简中是暗桩的密报。留影石的内容……主上您一看便知。”
韩立接过玉简,神识沉入。片刻后,他眼中寒光一闪。玉简中信息颇多,核心有三:第一,黑煞府、魔岩洞残部并未远离,反而在距离青冥山约半月路程的“碎星峡谷”一带集结,似乎在等待什么,同时不断有小股人马骚扰青冥山外围残留据点。第二,万毒谷因谷主毒姥姥陨落,内部陷入争权夺利,暂时无暇报复,但其几个附属毒宗已暗中向黑煞府靠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暗桩隐约探听到风声,黑煞府似乎正在与某个“中央仙域”来的神秘人物接触,图谋甚大。
“中央仙域……”韩立放下玉简,又拿起了那块留影石。
注入一丝微薄法力,留影石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影。画面似乎是在某个密室,视角隐蔽。可以看到阴骨上人正与一名背对画面、身着星袍的身影交谈。那星袍身影的气息,赫然是星宫功法!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韩立和南宫婉几乎瞬间确定——就是赵执事!或者,是星宫其他与此事相关之人!
“……此番失利,皆因那韩立突然归来,且实力诡秘莫测……”阴骨上人的声音有些模糊,但充满恨意,“……不过他也付出了惨重代价,道基受损,短期内绝无再战之力……是的,属下确定,他气息衰败至极,绝无虚假……”
星袍人影似乎说了些什么。
阴骨上人继续道:“……大人放心,府主已亲自去请‘那位’出山……只要‘那位’答应出手,韩立必死无疑,青冥山所有秘密,包括那疑似来自上古遗迹的宝物,都将是大人的囊中之物……只是,‘那位’的要价……”
星袍人影又说了几句,然后抬手抛给阴骨上人一个储物镯。
阴骨上人接过,语气带着喜色:“……多谢大人!属下明白,定会催促府主尽快办妥……是,是,绝不留活口,包括所有可能与那遗迹有关联之人……”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静室内一片死寂。
南宫婉俏脸含霜,美眸中杀意凛然:“果然是星宫在背后捣鬼!赵执事这个叛徒!还有那阴骨老鬼,竟敢图谋灭门!”
墨辰也怒道:“他们竟还想请动‘那位’?主上,能被黑煞府主亲自去请,且让星宫之人如此在意的‘那位’,恐怕至少是大罗境的存在,或者……是某些极其难缠的特殊人物!”
韩立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榻边缘。留影石的内容证实了他的猜测,局势果然更复杂了。星宫的介入,意味着这不仅仅是雷鸣大陆本土势力的争斗,更可能牵扯到中央仙域某些人的利益,甚至可能与凌霄公子、九元观有关。而那个被提及的“那位”,则是一个巨大的未知威胁。
“暗桩如何得到这留影的?可靠吗?”韩立问。
墨辰道:“暗桩是宗门早年秘密培养的死士,伪装成散修混迹黑风坊市多年,身份从未暴露。他言道,是黑煞府一名与他有旧、此次受伤被留下打理杂务的执事,酒后失言,又恰好那执事负责看守那处密室的外围,才被他找到机会以秘宝窥得片段。消息来源应该可靠,但正因如此,那名暗桩已经暴露,在传送回消息和留影后便主动切断了联系,生死未卜……”墨辰语气沉重。
韩立默然片刻:“抚恤加倍,若有亲眷,妥善安置。”
“是。”
“碎星峡谷……黑煞府在等待‘那位’的到来,或者等待我伤重不治的消息。”韩立分析道,“星宫之人提供资源,是想借刀杀人,同时攫取利益。他们暂时不会亲自下场,以免落人口实,毕竟星宫名义上还是维持仙域秩序的一方。”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要主动出击,趁他们尚未集结完毕,先打掉碎星峡谷的据点?”南宫婉眼中闪过厉色。
韩立摇头:“不可。第一,我们实力大损,主动出击胜算不大,反而可能落入圈套。第二,我的伤势无法支撑大战。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们不知道‘那位’究竟是谁,何时会到。贸然行动,可能正好撞上。”
他沉思片刻,眼中精光闪动:“他们想等,我们便让他们等。但要让他们等得不安心,等得疑神疑鬼。”
“主上的意思是?”
“墨老,三件事。”韩立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第一,将我‘闭关疗伤,伤势虽重但已有起色,不日或将出关’的消息,通过可信渠道,‘无意中’泄露出去,务必让黑风坊市那边知道。同时,暗中加强宗门警戒,做出严阵以待、底气犹存的姿态。”
“虚张声势,迷惑敌人,拖延时间?”墨辰领会。
“不错。第二,动用我们所有隐藏的关系和资源,不惜代价,全力调查两件事:一是黑煞府主去请的‘那位’究竟是谁,有何弱点、喜好、过往;二是星宫此次介入的具体是哪一脉势力,目的除了遗迹宝物,还有什么。”
“老奴明白,这就去安排我们埋在更远处的暗线,并联系一些消息灵通的散修组织。”
“第三,”韩立看向南宫婉,“婉儿,你的伤势恢复了几成?”
“约莫五六成,寻常真仙后期已可应付。”南宫婉道。
“好。你与石坚伤势稍轻,墨老需主持大局。我要你们二人,在我闭关期间,暗中离开青冥山一趟。”
“去哪里?做什么?”南宫婉和墨辰都是一愣。
“去这里。”韩立以神念在虚空勾勒出一幅简陋的地图,指向雷鸣大陆西南边陲的一片模糊区域,“根据胡勇带来的信息和一些古籍残篇记载,这片被称为‘烬土’的荒芜之地,上古时期可能是一处重要所在,或许与‘火’、‘试炼’有关。你们去那里,不要深入,只在边缘探查,寻找任何可能与白玉莲台、赤晶玉册相关的线索、遗迹痕迹或者当地古老传说。记住,以探查为主,隐匿行踪,绝不可与人冲突,若有危险,立刻撤回。”
韩立目光深远:“我体内的莲台之力与伤势密切相关,若能找到更多关于其来源的线索,或许对我疗伤、乃至掌握这股力量大有裨益。而且……我总觉得,这雷鸣大陆的上古之秘,或许是我们破局的关键之一。”
南宫婉与墨辰恍然。这是要寻找上古传承的线索,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同时为未来布局。
“可是,夫君你的安危……”南宫婉仍不放心。
“无妨。我虽不能动武,但一些自保的阵法禁制还可布置。且我闭关之地,就设在此处静室下方,我们早年秘密建造的那间地底玄室,那里更为隐蔽安全。对外,只需宣称我在主峰深处闭关即可。”韩立早有打算,“你们速去速回,最多半月,无论有无收获,必须返回。届时,无论黑煞府请的‘那位’是否到来,我们都需有新的应对之策。”
南宫婉见韩立意决,且安排周详,只得点头应下:“婉儿遵命。定会小心行事,尽快返回。”
墨辰也道:“老奴这就去准备,安排可信之人接应夫人和石统领。”
计划商定,两人匆匆离去准备。
静室再次恢复安静。韩立缓缓躺下,目光望向室顶。体内依旧疼痛,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强敌环伺,危机四伏。
但他眼中并无惧色,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
“想要我韩立的命,想要青冥山覆灭……”他低声自语,掌心那隐去的莲台印记似乎微微发热,“就看你们,有没有这副好牙口了。”
地底玄室,闭关疗伤;南宫石坚,暗探烬土;墨辰胡勇,维稳虚张。一场关于时间、耐心与隐秘较量的风暴,在青冥山内外,悄然拉开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