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爆发得毫无征兆,像晴空中的闪电。
起因是一份任务简报——帝国残余在边境集结,第三舰队需要一支侦察分队深入敌占区。白羽在名单上看到了白砚翎的名字,旁边标注着“主动请缨”。
“你不能去。”白羽把数据板放在桌上,声音压得很低。
指挥室里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的地球缓缓旋转,蓝白相间,美丽得像个谎言。
白砚翎抬起头:“我是最适合的人选。熟悉帝国战术,有深入敌后的经验,而且——”
“而且什么?”白羽打断他,“而且你想证明什么?证明你和你父亲一样勇敢?证明你这个‘混血儿’不比纯血兽人差?”
空气瞬间冻结。
白砚翎的脸色变得苍白,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东西碎了。他缓缓站起来,手撑在桌沿,指节发白。
“你说什么?”
白羽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某种深藏的恐惧——那种看着所爱之人一次次走向危险的恐惧——让他无法停下。
“我说,你不需要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他的声音冷硬如铁,“这次任务生还率不足30%。你不是战死就是被俘,而帝国对兽人俘虏的手段……”
“所以你认为我不够强?”白砚翎的声音在颤抖,“所以在你眼里,我始终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地球幸存者?是白岳那个需要被照顾的混血儿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白砚翎一拳砸在桌上,金属桌面凹下去一块,“白羽,我跟你并肩作战多少次了?我救过你多少次?你凭什么现在告诉我,我不够资格承担最危险的任务?!”
白羽也站起来,银色的眼睛里燃着冰冷的火焰:“因为你现在有家人了!有母亲等你回家!有责任——”
“那你呢?!”白砚翎的咆哮打断了他,“你没有家人吗?我没有等你回家吗?白羽,你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你父亲的名誉,为你弟弟的安全,为整个舰队,现在还要为我的人生负责吗?!”
他的眼睛红了,不是兽瞳的自然变化,是愤怒和受伤:“让我告诉你,我不是你的责任。我是一个战士,你的伴侣,不是一个需要你时刻护在身后的伤员!”
白羽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当他再睁开时,说出的话像淬毒的匕首:
“那你去吧。像你父亲一样,去做英雄。看看十二年后,会不会有人像我母亲等你那样,在废墟里等你回家。”
话音落地的瞬间,白羽就后悔了。
但话已出口,像泼出去的水,像射出去的箭。
白砚翎后退一步,像是被那话语的力道击中了。他的表情从愤怒变成震惊,再变成一种深不见底的悲伤。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空洞。
“原来如此。”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在你心里,我父亲的选择是愚蠢的。等待他的人是可悲的。而我……我只是重蹈覆辙的傻瓜。”
“砚翎,我不是——”
“不必解释。”白砚翎转身,走向门口,“任务我会去。不是为你,不是为证明什么。因为那是我的职责,就像你履行你的职责一样。”
他在门口停顿,没有回头:“还有,从现在开始,在工作场合请叫我‘白砚翎上校’。私人时间……我们都需要冷静。”
门关上了。
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白羽耳边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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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六个小时,白羽像一台上满发条的机器。他批准了侦察分队名单,召集了作战会议,审核了应急方案。他的指令清晰准确,表情无懈可击,没有人看出异常。
只有猎犬在会议结束后小心翼翼地问:“司令,你和白砚翎上校……”
“做好你的工作,猎犬中尉。”白羽打断他,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
傍晚,他告诉苏文茵要回轨道星港处理紧急事务。苏文茵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早点回来。汤给你留着。”
星港的夜晚冰冷而寂静。白羽穿过空旷的对接舱,走向最边缘的观景平台——那里很少人去,因为正对着深空,没有地球的景色。
他靠着透明的舱壁滑坐在地,把脸埋进膝盖。
成年后第一次,他哭了。
没有声音,只是肩膀在颤抖,眼泪无声地浸湿了裤子的布料。他想起白砚翎离开时的眼神,那种心碎的空洞。他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像刀,亲手刺向最爱的人。
“我只是害怕……”他对着黑暗低语,“害怕失去你,像失去所有人一样……”
他哭得浑身发抖,像个迷路的孩子。二十多年的坚强铠甲在这一刻碎成粉末,露出里面那个从未长大的、害怕孤独的男孩。
他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一阵阵的抽噎。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异常的声响。
不是星港机械的运转声,而是……轻微的、有节奏的敲击声。从对接舱的气密门传来。
白羽猛地抬头,本能地去摸腰间的配枪——然后想起,他今天没带。这是地球轨道,和平区域,他以为自己是安全的。
他站起身,快速抹掉脸上的泪痕,恢复冷静。可能只是维修人员。
但敲击声变了。变成了一种编码:三短,三长,三短。求救信号。
白羽皱眉,靠近气密门。观察窗被什么东西遮住了,一片漆黑。
“谁?”他问。
没有回答。只有更急促的敲击。
白羽犹豫了。理智告诉他应该呼叫安保,但军人的本能让他先检查情况。他解锁了手动控制面板,准备开启局部扫描——
门突然向内爆开。
不是爆炸,是某种定向冲击。白羽被气浪掀翻,后脑撞在地板上,眼前发黑。模糊中,他看到几个黑影涌入舱室,穿着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战斗服。
他想反抗,但某种气体已经充满了舱室。带着甜腻气味的气体,吸入的瞬间,四肢就开始麻木。
神经毒气。
最后一个念头闪过脑海时,他感到颈侧一阵刺痛——注射器的触感。
黑暗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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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们动作迅速而专业。两人架起昏迷的白羽,一人清除监控记录,一人在舱室内喷洒化学药剂,消除所有生物痕迹。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他们拖着白羽穿过对接通道,进入一艘伪装成货运艇的小型舰船。舰船表面涂层在脱离星港的瞬间变换颜色和标识,融入深空的背景。
船内,一个穿着帝国旧式军官服的人看着被束缚在医疗床上的白羽,露出满意的笑容。
“北极狐指挥官,”他轻声说,“我们终于见面了。”
他转身对下属说:“按照计划,伪装成失踪。启动信息干扰,让联邦以为他还在星港内。”
“是,将军。”
舰船启动跃迁引擎,消失在深空中。
星港的监控系统在十分钟后恢复正常。记录显示,白羽司令在观景平台停留了四十七分钟,然后……数据出现一段三十秒的空白。空白之后,观景平台空无一人。
系统自动标记为“短暂信号异常,无安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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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地球表面。
白砚翎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夜空。轨道星港像一颗小星星,在近地轨道上缓缓移动。
他还在生气,还在受伤。但更多是……担心。白羽离开时的状态不对,他看得出来。
“砚翎。”苏文茵走出来,递给他一杯热茶,“你们吵架了?”
白砚翎接过茶杯,没有否认。
“他说了什么重话?”苏文茵问。
白砚翎苦笑:“最重的那种。直戳心窝子,刀刀见血。”
苏文茵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了什么?”
“我也没留情。”白砚翎低头看着茶杯里的倒影,“我说我们需要冷静,在工作场合要用军衔称呼。”
“那就是要分房睡的意思?”
“……差不多。”
苏文茵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倔。一个觉得爱就是承担所有风险,一个觉得爱就是绝不成为负担。怎么就想不到,爱是两个人一起扛呢?”
白砚翎没说话。他知道母亲说得对,但伤痛还在,那些话还在耳边回响。
“去道歉吧。”苏文茵拍拍他的背,“或者让他道歉。总之,别让裂缝过夜。裂缝会变成鸿沟。”
白砚翎点头:“我明天一早就去星港找他。”
“为什么要等明天?”
“因为……”白砚翎顿了顿,“因为我也需要时间,消化那些话。”
他低头看着手腕上的苔藓腕饰——婚礼时白羽给他戴上的。新生与愈合的象征。
可现在,他自己心里有了裂痕。
他不知道,轨道上已经空无一人。
他不知道,他想要道歉的那个人,已经消失在深空。
而当他终于拨通白羽的通讯频段时,听到的只有冰冷的电子音:
“您呼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试。”
一次,两次,三次。
星星在头顶沉默地闪烁。
没有人知道,最亮的那一颗,已经坠落了。